大屋頂下／多樣或走樣？ 中國崛起與全球文明倡議

如今幾已聽不到「中國崩潰論」，只要看美國及西方在疑懼焦慮中千方百計意欲圍堵中國的局面，即已確證中國已經崛起。

世界不能再用「中國崩潰論」來看中國。對於中國自己來說，則必須思考，崛起的中國要以怎樣的性質與內涵，來面對世界，進而贏得世界對中國崛起的歡迎及支持，成為一個「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

中國崛起欲贏得世界的歡迎與支持，首須創造一個偉大光明正確的「全球論述」，亦即提出一個能夠引領人類文明的「中國方案」。近幾年來，已可見到中共在這個課題上進行多層次、多面向的密集努力。

二○二一年，習近平提出「全球發展倡議」。二○二二年，提出「全球安全倡議」。今年三月，再提出「全球文明倡議」。三項「全球倡議」，密集，堆疊，可以視為對初始論述「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延伸與潤色。

中國崛起，如果不能建構一個正大高遠的「全球文明論述」，不但世界不知如何面對中國，甚至中國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其實，在毛澤東時代，中國的「全球文明論述」是十分明確的。就是：「輸出革命／赤化世界／爭取無產階級世界革命的徹底勝利」。甚至在斯大林死後，毛澤東還意圖自封為共產主義體制的國際共主。但在鄧小平改革開放後，韜光養晦。一方面，對外宣誓「永不稱霸」。另一方面，將中國的專政體制定位為中國自有的治理模式，宣稱只是因「國情不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而採行；一再宣示中國無意將這套專政體制向外推廣，且他國也不用學，因為學不來。換句話說，鄧小平強調的是「中國特色」，不是「全球文明倡議」。

甚至在二○○九年，習近平以國家副主席地位在墨西哥稱：「中國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飢餓與貧困，三不折騰你們，有什麼好挑剔的？」當時，習近平的腦中也沒有什麼「全球文明倡議」。

但是，今日的中國密集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帶一路、中國式現代化、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一路堆疊升高到全球文明倡議。

是的，中國今日崛起到瀕近世界顛峰的地位，必須面向「全球文明」發言。否則，世界不知如何面對中國，中共政權也不知如何面對中國人，中國人亦不知如何面對中共政權。

審視中共的「全球文明倡議」，為方便評論，本文將之分為「國家目標」與「普世價值」兩個範疇。唯中共對二者雖皆有相當高遠與正面的詞藻鋪陳，但亦有不能自圓其說的缺口與盲點。

一、國家目標：中共標榜「人民至上」，並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讓老百姓過好日子上」，要追求「共同富裕」。這即使只是一個政治口號，也是十分正大的國家目標，亦是中共用以自我評價治理功過成敗的標尺，值得肯定。

但是，這套治理運作不是建立在「主權在民」的邏輯上，而是想用「讓人民過上好日子」，來交換中國共產黨不容置疑的永續專政。亦即，必先有中共的「好日子」，才有人民的「好日子」。

中共專政的特質是低民主、低人權，但一個低民主、低人權的政治生活，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人民的好日子」。共同富裕好像只渲染經濟生活的改善，卻因此掩蓋了政治生活的貧窮及苦難。這對「全球文明倡議」所標榜的「物質富裕／精神富足／協調發展」，顯然不能自圓其說。

習近平自問：「我們究竟要怎麼樣的現代化？」，又自答：「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這應當是正大的國家目標。

但中共的專政體制，難道是能夠體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體制嗎？或者，中共的專政體制反而正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的最大殘害者 。

自由是人性的本質，民主是文明的方向。中共的「全球文明倡議」，應當在「人民至上／主權在民」的國家目標上進行更深層及高質量的思考。

二、普世價值：中共諱言普世價值，甚至駁斥普世價值，但「全球文明倡議」其實是意圖另創一套新的普世價值，且用以取代西方一向主倡的普世價值。

習近平說：「我們要共同倡導弘揚人類共同價值（按，不就是普世價值嗎？），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各國人民的共同追求。」

習近平說的這六項「人類共同價值」，其中還包括了民主、自由，其實與現今主流稱的「普世價值」完全一樣，可謂異口同聲。

但是，習近平在倡議這六項「人類共同價值」的同時，實際上卻又同時主張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本文認為「基本原理」是：消滅私有制、暴力革命、階級鬥爭、無產階級專政、國家死滅論），則是自相鑿枘。難道這樣的馬克思主義五大基本原理，就是「人類共同價值／全球文明倡議」？

為了標榜「全球文明倡議」的殊勝，中共一再強調「世界文明的多樣性」，「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滿園春」。

中共之所以強調「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衝突／以文明包容超越文明優越」，其實只是用「人類共同價值」的面具，來遮蓋住「一黨永遠專政」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真貌，並要世界「包容」這樣的「多樣性」，且欲將之提升為「全球文明倡議」。

然而，中國是一個大國與強國，畢竟不是朝鮮或古巴，倘若中國永遠是一個低民主、低人權的國家，不但十四億中國人及其後裔必須永遠承當一黨專政的負荷，對全球文明也是一個嚴重的威脅。

如果中共這樣的治理體制竟然成為「全球文明倡議」，且想像全球國家若皆採行一黨永遠專政，相率標榜「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那豈不成了全球文明的浩劫？

中共已經警覺到必須建立一套「全球文明論述」，否則不能匹配中國崛起的世界角色。這牽涉到中共的自我救贖，更攸關中國未來的內涵與方向。因此，中共不能妄想僅以「文明多樣性」為理由，就要人類接受中共一黨專政的體制為「全球文明倡議」。這不但不可能是全球文明的應然追求，也完全不能匹配世界對中國崛起的期待。

這樣的「全球文明倡議」，雖是「多樣性」，也更是完全「走樣」了。

我在大陸的微博上看到一句話：「先弄清什麼是文明，再來倡議文明！」

自由是人性的本質，民主是文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