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賭場 澎湖人口竟年年成長「不是只有身分證X開頭才在地」

【文／何欣潔；圖片／謝佩穎攝】

34歲澎湖青年開店，三分之一客群是外地人；台灣來的女孩，在馬公打造出地方創生明星團隊。曾被認為人口將嚴重外流的澎湖，扭轉了成為「無人島」的命運。

在一個尋常的週四夜晚10點，澎湖馬公市文光路罕有人車經過，像一般的鄉村小鎮寧靜無聲。

這裡是澎湖的住宅區，觀光客相對少踏足此地。但就在馬路邊，「草根果子」的招牌閃爍著微微的光芒，店內人聲鼎沸，與店外的靜謐形成對比。

草根果子，一間混合著獨立書店、喫茶店與酒吧功能的店鋪，是熱門的澎湖青年「夜生活」集散地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在店內逗留的，有將近三分之一至半數是來自台灣的「澎湖新移民」或外地人，他們在這裡找到歸屬感與自在感。

草根果子》遊子的心靈據點

「晚上吃完飯後，來這裡混最自在，」店內的常客「萱哥」，跟隨家族事業四處移動，住過全台各地，只要在澎湖的日子，常會到草根果子報到。對他來說，草根果子從老闆到客人，都不會問他是否為純正的澎湖人，讓他有回家的輕鬆與自在感。

剛從澎湖科技大學畢業的小梅（化名），也是草根果子的常客。她從台灣來澎湖讀書，愛上這裡的環境，想要留下來生活，找了五星級飯店的餐廳打工，晚上便來此地聊天、認識新朋友。

對小梅來說，澎湖人因為習慣接待觀光客，相對和氣、不排外，尤其像草根果子老闆黃士恩，更是細心地營造讓外地人也舒服的空間，讓她離不開澎湖。

「對我來說，不是只有身分證字號X開頭的、家族原生在澎湖的才是澎湖人，只要有心跟我們一起在澎湖生活、喜歡這個地方，都是澎湖人，」34歲的黃士恩如是說。

黃士恩是土生土長的澎湖人，他笑言，自己「從小學、大學到當兵都在澎湖，誰能比我純？」但他清楚明白，澎湖的未來，必須由所謂的「在地人」與「新澎湖人」共同創造，「草根果子是一間給遊子的店，我想讓這些異鄉遊子，窩在這裡都是很舒服的。」

為了讓草根果子成為遊子們在澎湖的心靈據點，黃士恩連續5年在店裡舉辦給遊子們的除夕圍爐火鍋。

他先在家中與家人團圓完畢後，9點便獨自一人回到店內，打開店門、點亮爐火，讓除夕夜在澎湖留守、或者因為各種原因不能歸家的人們，也能感受到澎湖的溫暖。

而在草根果子頂樓，一處名為「果子光點」的身心靈空間，更是黃士恩替客人提供靈氣治療的場所。即便在平日的用餐座位區，也隨處可見熱愛身心靈療法的年輕人討論馬雅曆法、流日，甚至傳統八字批命。黃士恩說，這不但是他個人興趣，也是協助返鄉／新移民青年安身立命的方法之一。

「想留在這邊的人，都是對自己的生命很有想法的人，但移居澎湖的過程，也會有一些困惑、身心需要安頓的時刻。我們提供的服務，就可以陪伴他，讓他在澎湖過得更舒服一點，」黃士恩說。

年年有鰆》三個移居青年創業

澎湖在地的地方創生明星、食漁教育團體「年年有鰆」，也很常來到草根果子喝茶、聊天，團隊三位正職人員的生命軌跡，彷彿正呼應黃士恩的「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澎湖人」理論。

「我們三個都不是所謂的『在地澎湖人』，但都因為喜歡澎湖而留在這裡，」創辦人巫佳容說，自己是因為到澎湖工作而決定留下，其餘正職一位是因為在澎湖服兵役而留下的許桓瑜，一位是來到澎科大讀書的洪于正。

「我們三個來到澎湖的原因，剛好就是澎湖新移民最常見的三種『來源』，」許桓瑜笑著說。

而今，巫佳容已經將戶口遷到澎湖，在此定居。總統大選時，鄉親見她出現在路上，驚訝問她怎麼不回鄉投票？她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早上投過了啦！我戶口在澎湖好嗎？」

每次巫佳容講到這個橋段，草根果子的客人們都大笑不止，彷彿在歡迎更多新澎湖人登島、落地、生根。

人口年年成長的奇蹟

如巫佳容、許桓瑜或小梅這樣的「新澎湖人」，並非特例。原本在1990年代被認為會持續人口外流、甚至成為無人島的澎湖，悄悄上演「人口逆流」奇蹟，2007年以來人口數每年成長。

根據馬公市公所統計，這座澎湖最大城市，過去10年（2013至2022年）人口數成長約7%；而鄰近馬公市的湖西鄉，人口成長逾一成。

「我覺得花火節是很關鍵的因素。2013、2014年左右，我還在台灣工作的時候，就有注意到（花火節帶來的商機），我就在想，應該可以慢慢考慮回來了，」澎湖海產街上，知名餐廳「澎漁宴」老闆兼主廚黃國展，是土生土長的澎湖鼎灣人。

現年41歲的黃國展，1990年代時跟許多澎湖子弟一樣，在高雄、彰化等地工作，心中懷抱著返鄉的夢想。在近年的觀光熱潮下，他們的返鄉夢，有了快速落地的機會。

黃國展說，許多在台灣學藝的澎湖廚師跟他一樣，看好花火節帶來的觀光熱潮，紛紛回澎，準備大展身手。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黃國展在內，許多廚師都曾在福朋喜來登、澎澄飯店這兩家星級酒店待過，「看看狀況，再找機會開自己的店。像我就是等到了這家店面剛好老闆要退休，在找人頂讓，我看看也很適合，就開起來了。」

沒賭場，返鄉人抓住新商機

矗立在澎湖港邊的這兩大飯店，說起來，其實是澎湖在上一輪沸沸揚揚的「賭場公投」爭議中留下的產物。

2006年，賭場公投正火熱的時期，出身澎湖的佳朋開發副董事長張翔閎，以當時的澎湖第三漁港BOT案為契機，與朋友集資開始建造福朋喜來登。

2009年，澎湖賭場公投反方以些微差距險勝，最後未通過，引發股東撤資，當時才剛蓋到地下室的福朋喜來登，一度停工。不過張翔閎並未因此放棄，多方設法續建，引進旺旺集團參股，最後蓋起澎湖第一間五星級酒店。

此後，澎湖進入五星酒店戰國時代。昇恒昌集團也在喜來登斜對面蓋起星級酒店，結合奢侈品免稅店及豪華影城，無疑為澎湖觀光客與本地人帶來消費升級的體驗，也帶動了就業機會。

而日漸成熟、知名度年年提高的澎湖花火節，也帶來另一次的地方生機。

根據澎湖縣政府統計，2022年，在花火節與疫情解封的雙重效應下，吸引了114萬人次觀光客，消費力與隨之而來的產業動能，相當驚人。

巨大的觀光市場，雖然也給當地帶來環境負荷、是否要持續依賴煙火吸客的議題，但毫無疑問，它為澎湖當地社群爭取了發展空間與互助合作的餘裕。

「老一輩藏私，我們愛分享」

在深夜的港邊，海鮮餐廳「福盛樓」的招牌閃閃發亮，店內杯觥交錯，好不熱鬧。定睛一看，其中一桌用餐的客人，竟然不是做輕鬆打扮的觀光客，而是穿著深色工作服、剛從廚房下班的澎湖各家海鮮餐廳負責人。

除了「澎漁宴」的黃國展，舉凡網路上熱門的「阿華海鮮」、老店「668」、廣受年輕團客歡迎的「南海燒烤」，這些餐廳的年輕主廚聚在一桌，酒過三巡、歡樂打鬧，彷彿沒有任何利害衝突的中學生。

外人好奇，他們都是同業，難道彼此不會有競爭心態？他們異口同聲說，「不會啊！我們好得很！」

黃國展說，這些澎湖海鮮餐廳的年輕主廚有一個群組，常常在下班後約出來吃宵夜、喝啤酒，甚至連食材進貨都能彼此交流，包括比較食材價格、介紹划算的商家，「沒有什麼好防的，我們感情真的很好。」

黃國展觀察，澎湖老一輩的廚師，確實都比較偏向「藏私」，保護獨家營業機密，但新一輩業者卻彷彿有不用說的默契，「人家問我，我也都會告訴他。我不會去想他會不會因此超過我，如果他超過我，那也是他的本事啊！」

為何在澎湖青年之間，能有這樣開放、友善輕鬆的互助文化？黃國展也說不出所以然，「或許年輕人的想法就是比較習慣這樣，也可能每年人潮夠多，大家有錢一起賺，不需要想太多吧。」

在競爭激烈的餐飲界況且如此，有興趣做環境保護、食漁教育的社群中，自然更是讓「換工互助」成為一種日常。

「我會觀察店裡客人，如果我在聊天的時候發現，咦，A想做的事，B應該可以幫他，C或許也是他可以認識的，我就會去把他們湊一桌，讓他們認識。在後面推波助瀾的事情，我最喜歡了！」黃士恩笑言，客人都說，他這裡彷彿澎湖的「天地會」，甚至有客人特地訂製了「草根天地會」的金屬吊牌，讓他免費送給熟客。

「因為真的很愛澎湖，所以我想推坑大家，一起做些更好玩的事。沒必要關起門來排外，更沒必要競爭。澎湖變得愈來愈好，我們在這裡生活的人，才會愈來愈開心，不是嗎？」黃士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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