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魯克.喬迪里:提防名為「亞洲」的標籤陷阱

製作人法魯克.喬迪里 (Maya Almeida Araujo/攝;國家兩廳院/提供)
製作人法魯克.喬迪里 (Maya Almeida Araujo/攝;國家兩廳院/提供)

【撰文/白斐嵐】

亞洲是什麼?是地理位置?是種族?還是文化背景?對製作人法魯克.喬迪里而言,「亞洲」是危險的標籤陷阱,讓我們陷入東西方抑或歐亞文化的對立,忽略「亞洲」一詞涵蓋的廣大面向與細微個體差異,在亟欲與西方抗衡的焦慮中,作繭自縛。

身為成長於英國社會的巴基斯坦移民,法魯克對亞洲之稱,有更矛盾卻又真實的理解。他更想知道:「當我們談論亞洲時,我們在尋找什麼?背後的真正動機又是什麼?」我們是否被西方宰制太久,試圖要從亞洲尋求反制之道?抑或,亞洲是否代表了另一種之於西方眼光的認同?

的確,我們不可否認亞洲各國文化也存在著某些共通處,如法魯克舉例說明的「身體智慧」(physical intelligence),深植於亞洲文化中的身體傳統,流動之中帶有種沉靜,自然而然也會表現在舞蹈語彙中。「但同時,我們也可以看見那些和傳統連結較為薄弱的當代創作。」法魯克提醒我們。「以古典芭蕾為例,美式芭蕾急促、英式莊重,法式世故、義式浪漫、俄式華麗,而日本、中國呈現的芭蕾身體,則是沉著而精準。」法魯克說:「或如我多年合作的舞蹈家阿喀郎.汗,你當然可以清楚看見他來自何方,他的身體又帶著什麼樣的文化影響。」這種對於傳統之延續與溯源,是強調大破大立的西方當代藝術——如摩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極簡主義或傑德森教堂(Judson Church)徹底揚棄、拆解或破壞既有美學——所未見的。

然而對藝術家來說,卻要格外小心自身背負的身體文化傳統變成標籤。有時,標籤意味著快速得到資源,是條通往成功的危險捷徑。「許多帶有政治、社會訴求的團體,可能會藉此將藝術創作視為提高族群能見度的途徑(特別是針對弱勢、少數族群),以文化代言(cultural representation)來理解創作,反而會對藝術家造成傷害,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開始取悅更大的目的。」法魯克解釋。比如某次碧娜.鮑許邀請阿喀郎去某個「印度藝術節」演出,內心十分抗拒的阿喀郎,因此陷入「被看見」與「被貼標籤」的掙扎,也為此與碧娜.鮑許長談甚久。後來他們還是去了,而碧娜.鮑許再也沒有用過這個名稱。

在有形資源之外,「亞洲」當然也為創作者帶來更多樣的無形資源,創造更多元、混搭的身體語彙。但法魯克提醒我們「要避免落入東西方彼此對應參照的公式,而是站穩自身立場來贏得自我」。他指出:「我們太常預設西方美學為普世標準。」換句話說,面對觀眾長期被培育的「西化眼光」,無論是創作者、製作方或是行銷部,都要避免從太過熟悉的西方角度來理解異文化,而是真正傾聽創作本身的真誠聲音——即便在現今藝術生態中,簡化的標籤或東西方對應(如隨便冠上「亞洲碧娜.鮑許」等封號)可以輕易又快速達成效果,卻是法魯克時時自我警惕的「陷阱」。

如果「亞洲」意味著差異,那麼或許只有正視差異,才能對抗因西方文化宰制而生的文化誤解與偏見。

【完整內容請見《PAR表演藝術雜誌》2023年12月號;訂閱PAR表演藝術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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