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華/天堂回來後還要
人生,能不能重來?
孩子戒了奶嘴,我沒有丟,藏起來做紀念。有一天被他發現,我連忙搶回來:「爸爸要丟掉了!」
他說:「但是從天堂回來後還要啊!」
孩子還不懂生死。我們只跟他說,爺爺去了天堂,爸爸將來也會去,我們全家在天堂相聚,再排隊回到人間,從娃娃開始。「美國隊長」去過天堂六十六年,但他被冰凍了。我們將來去,會比較溫暖。
所以孩子會說,下一次當娃娃,還要吃奶嘴。
他的邏輯讓我開始想:下輩子,我還要什麼?
很難全面回答。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這一生沒有、或錯過的東西,對我們可能的影響。那個我們沒有的人生,也許更好,可能更糟。
比較簡單的問法是:下輩子,我不要什麼?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都無法不要。那些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沒有那些,活著只是殺時間,不值得排隊再來。
遺憾與悔恨,也很難避開。兩者都是犯了錯、長智慧的結果。既然是從沒有智慧的娃娃開始,就不可能不犯錯。
選擇不要什麼很難,選擇要什麼更難。
通常會問:有什麼是別人有、我沒有,而是我想要的?
名、利、權力…可能排第一。只不過這些東西在每個人身上產生的效應不同。別人有這些,可能造福鄉里。你有這些,可能家破人亡。
那只好問:不管別人了,有什麼是我清楚知道我想要、卻沒有,於是希望下一次有的。
也許還是名、利、權力,但也許是愛、朋友、自由…。
既然都想到這裡,就可以翻轉過來:既然這是「天堂回來後」要的,可不可以在去天堂之前,最後爭取一次?
不容易。不是每個人生都有第二幕,很多人生甚至連第一幕都沒法好好演完。
打斷好戲的可能是天時地利,但常常是自己。人只有兩隻腳,卻最擅於自己絆倒自己。
因為管那雙腳的是一顆心,而心的邏輯無比複雜。
想想看,我們有過多少次的大徹大悟,最後卻又回到原點。
也許是分手了、生病了、家人過世了,我們都曾發誓要改變自己的人生。
但過了一陣子,一切如常。覺悟,只有鮮奶的效期。
人生可能重來,因為有人重來過。他們解開了心的糾結,把人間活出了天堂。
人生不可能重來,因為大部分人不會變。個性、人性,像奶嘴,緊緊控制著我們。跟「美國隊長」一樣,我們被凍得動彈不得。
「但是美國隊長後來醒了啊!」孩子說。
他點醒我。是啊!美國隊長後來醒了,最後再戰一次,領導復仇者聯盟拯救宇宙。然後他回到六十六年前,找到舊愛,共度餘生。
大部分人不用拯救宇宙,只要照顧自己。人生不能重來,但可以從冰封中醒來。用人的體溫,最後再戰一次。(作者為作家、網路媒體「創新拿鐵」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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