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文聯合講座／鏡花水月的科學演進

一九九○年我在貝爾通訊研究公司（Bellcore）擔任研究科學家，主要任務是發展創新的通訊系統。因此常有機會審視同仁們撰寫的計算機程式。有一群研究員寫程式的風格非常特別。一般人在寫迴路時會用「for」或「while」結構。而這些人的程式完全看不到這些我們常用的迴路結構，而是用「遞迴」（recursive）迴路。有時串出很巧妙的程式，有時卻又是殺雞用牛刀，令我大開眼界，看得嘖嘖稱奇。

我和這群人的對話中了解到，他們皆為物理學家，原來在公司內負責研究超導體材料。身為超導體材料的研究者，他們如何改行，進入程式設計的領域，實在令人好奇。

這牽涉到一九八七年的諾貝爾物理獎，當年該獎項頒發給了比得諾茲（J. Georg Bednorz）和米勒（K. Alexander Muller），表揚他們於一九八六年在陶瓷材料鑭鋇銅氧化物（La-Ba-Cu-O）中首次發現了臨界溫度為卅五Ｋ的「高溫超導體」現象。隨後，在比得諾茲和米勒公布成果幾個月後，朱經武團隊發現了釔鋇銅氧化物（Y-Ba-Cu-O）的超導臨界溫度達到九十三Ｋ，成為首個超越液氮沸點（七十七Ｋ）的超導體材料。正是這連串的突破性發現，讓比得諾茲和米勒開啟了陶瓷高溫超導體的全新時代，而朱經武團隊則進一步改良並提升了超導臨界溫度，為該領域帶來突破性的進展。

當朱經武將其成果投稿科學期刊時，Y-Ba-Cu-O被筆誤寫成Yb-Ba-Cu-O，直到校樣時才更正。在審查朱經武論文時，大概風聲走漏，很多研究學者用了論文誤寫的材料複製實驗。這個筆誤的材料成本可不便宜，搞得這些人賠了夫人又折兵。

當時全球有好幾個團隊幾乎在朱經武團隊完成的一兩周內發現並成功製作出了釔鋇銅氧化物。和我聊天的Bellcore物理學家則宣稱他們比朱經武團隊更早合成出釔鋇銅氧化物，只是完成後就將之束之高閣，放在實驗櫃，去玩別的研究了。公司老闆氣壞了，覺得這群物理學家錯失良機，浪費公司的錢，就將部門裁撤，要他們改行，去寫交換機的程式。其實公司裁撤部門不會因為這種單一事件就做決定的，只是談起往事，大家都喜歡加油添醋。

這群被迫轉行的物理學家相當樂天知命，笑口常開，真正是「人生如茶，香濃苦澀皆是風景。」

（作者為前科技部代理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