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恭／孔廟鈎心鬥角，仁者樂山而壽

到關渡工作後，造訪淡水河岸咖啡廳的機會隨之增加，河岸或海邊靜坐是思緒沉澱的良方，有時也成行動辦公室與論文撰寫場域。想起孔子所說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自己彷彿也智慧漸長，但閱讀《論語．雍也》全文，不禁懷疑智慧放水流了。

古文沒有標點符號，相當仰賴學者的闡述與註釋，絕大多數的版本如此標註：「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依此內容，也常解釋為「智者喜歡水，仁者喜歡山；智者好動，仁者好靜；智者快樂，仁者長壽。」這一串文字很難連結，智者為何無法長壽呢？

查閱當代大師南懷瑾的《論語別裁》註釋豁然開朗，標點符號的位置應調整為：「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內容則應解釋為：「智者的樂如水；仁者的樂如山；智者活潑，仁者沉靜。智者觀念與興趣多元，仁者寧靜而有涵養。」

這裡提及的「壽」常被解釋為長壽，但孔子並未認為智者不會長壽，他在《孔子家語．五儀解》中回答魯哀公問「智者壽乎？仁者壽乎？」提及三種人為因素會影響生命，但進一步說道「若夫智士仁人，將身有節，動靜以義，喜怒以時，無害其性，雖得壽焉，不亦宜乎！」智士與仁人只要生活與性情得宜，都必然可以長壽，這也是儒家的養生觀。

兩千多年來，文人的錯誤註釋傳頌許久，每當登山健行或河岸散步便會聽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千年以來的廣泛流傳並沒有引起多少人將全文查證清楚，而類似的例子在日常生活也不少見。

教育部的國語辭典將「勾心鬥角」解釋為「比喻彼此明爭暗鬥，各用心機。」這也是一般理解的文意。然而，最能印證「勾心鬥角」本意的卻在曲阜孔廟的建築形制，「勾心鬥角」亦作「鈎心鬥角」。「鈎」是鈎掛，指建築屋頂構件相互連接，「心」是宮室建築的中心部位；「斗」指碰撞，「角」是宮室的檐角。房簷諸角向心，稱為「鈎心」；諸角彼此相向，像戈相鬥，便稱為「斗角」。所以，「勾心鬥角」是指建築的雄偉，與明爭暗鬥或各懷鬼胎都沒有關聯。

「鈎心鬥角」出於杜牧的《阿房宮賦》，用於形容阿房宮的雄偉華麗，也是古人為節省空間並顧及美觀，創造出以巧補拙的「鈎心鬥角」建築形制。由於歷代皇帝直至民國均常修建石碑表彰孔子，曲阜孔廟內共有十三座碑亭，每座碑亭均是兩層飛檐，且每座碑亭相當接近，一座碑亭的飛檐會插入另一座碑亭的兩層飛檐中，便為「鉤心」。碑亭的檐與檐緊咬，就像雄雞相鬥互不相讓一樣，則為「斗角」，孔廟是現代留存最為「鈎心鬥角」的建築。

古代資訊流通不易，以訛傳訛或刻意扭曲的立論透過文字記載而傳世，千年以來許多學者也不求甚解，反成琅琅上口的用語。古文句或舊文化當然可賦予新解，但對出處與原文的理解仍應重視，古今比較更能彰顯文字與時代的意義。現代社會訊息傳播快速，隨口議論的個人意見與疏於查證的言論，構成惡意的傳播內容；惡意內容常無須更正，因為許多事件、黑函、爆料隨時上架，查證的成本使惡意傳播達到目的，唯有靜心查證才能免受惡意傳播的影響。（作者為台北市立關渡醫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