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真：這年紀買樂透彩中頭獎11億 最後都會變遺產

極少導演會以退休老人為主角，題材冷門，票房可能也不會太好。「台灣最會說故事的歐吉桑」吳念真，偏偏挑戰銀髮族主題，新作《人間條件八—凡人歌》開賣頃刻秒殺，加演場位子售罄，對於財富觀更有犀利見解。

幕起，舞台燈光全亮。3、4位泌尿科門診病人正等候叫號，疑似阿茲海默症發作的7旬老翁來找護士問掉了的東西，卻不知自己掉了什麼⋯⋯。

後腦受傷的老人不急著包紮也先來看攝護腺症狀，一問之下，方知受傷是因為在捷運上性騷擾而被眾人圍毆；而吳念真飾演的老病號進入診間，不看病，專程帶來一幅「視病猶親，日理萬機」的卷軸送給醫生。

簡單十幾分鐘的劇情，卻極盡調侃反諷，在觀眾的大笑聲中，刻劃了退休老人的種種窘境，以及遲暮之年的無奈悲哀。

人進入老年以後，引發煩惱的事以這兩件為最：一病痛；二寂寞。精神上的孤獨寂寞，像一條毒蛇一樣緊緊盤在老人身旁，特別會使一些獨處時間愈來愈多的高齡老人，經常處於惶惶不安之中。

「台灣這樣的老人會愈來愈多，他們真的是找不到存在感，可卻是存在的，」吳念真細述自己的創作過程。如果以65歲為退休基準的話，現代人的平均壽命已在80歲邊緣，從放下工作到駕鶴西歸之間的日子長達15年，甚至更久。如此漫長的光陰，絕大多數人是過成了「垃圾時間」。

退休老人唯一犯的過錯是太寂寞

就像《人間條件八-凡人歌》中的主角廖明燦（陳希聖飾），從國營事業被制度退休的「副座」，68歲之後的生活，上班變成上醫院，領月薪變成定期買彩券，因為這是除了被路樹倒下壓到領國賠之外唯一的發財機會。和公司同事（王琄飾）二婚組成「拼裝家庭」，自己個性討人厭，老婆嘮叨埋怨，常常發生「你的兒子叫我阿姨，你的孫子卻叫我阿嬤」的尷尬。

生活孤獨苦悶，唯一一次去色情按摩「來一場異國的邂逅」，竟遇到警察臨檢被抓到警察局，儘管孫子都上國中了，廖明燦還是希望能擁有「和女性相互間的撫慰」，他對警察說：「這比欲望的釋放更滿足。」

然而所有角色中，或許只有會唱Rap的孫子能洞悉阿公的情緒波動：

《大人不要哭》

大人不要哭

你眼淚呼之欲出

都市的法律都是由人類定出

人生這場比賽還沒結束

誰先流淚誰就輸

短腿烏龜也跑贏長腿的小兔兔

中年退休男子無力的控訴

人是有七情六慾的動物

別把自己弄哭

現在覺得越南女人比奶奶好看

等等回家奶奶會讓你好看

別調皮搗蛋 把奶奶小看

在外面說的頭頭是道

回家點頭如搗蒜

在外頭搗亂 要好聚好散

虧心事少幹 早點回家 多陪陪老伴

阿公阿公你不要哭

不要覺得你丟臉對不起我們

因為你並沒有犯什麼錯

唯一犯的過錯就是太寂寞

你太寂寞 但一直沒有跟我們說

一直沒有跟我們說

一直沒有跟我們說

──原創概念：吳念真、作詞：青蛙、編曲：聶琳

說來有點憂傷，但吳念真和執行導演吳定謙兩父子卻把銀髮族的壓抑及無奈，打造成一齣從頭笑到尾的喜劇。

「主角懂得自我解嘲，吳導的角色設定讓他成為喜劇人物，觀眾可以悲喜互動地觀賞凡人的生命故事，」台灣劇場界的泰斗級人物、綠光創意顧問吳靜吉點評說。

台灣的這群「迷惑老年」，殘忍一點說，在現實社會、家庭和職場皆已失去了舞台，然而他們的內心其實也隱約有著被尊重、被聆聽、被需要的期待。

這正是劇中高潮處，創意設計主角中了樂透彩頭獎之後的戲碼，所要刻劃的現實。

驟然而得的財富令退休老人廖明燦一夜之間變成千萬富翁，讓一家入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本就有的隔閡則出現更大的矛盾。

希望「被尊重、被聆聽、被需要」，所以廖明燦每一期都買彩券，6個號碼特別選擇自己、兒子和孫子三代的生日混合而成，寄寓了老年人對於親情和尊嚴的夢想。

台灣社會現在就要修行的一堂課

只是到了真正中了頭獎，累積獎金高達11億元的時候，對一家人的人性考驗也才正要開始。對照真實世界發生的案例，子女因此反目、一邊相愛一邊相殺、家庭破裂的鬧劇所在多有。

廖明燦想要的尊重、聆聽和需要，因為巨大財富而帶來的改變，其實也很短暫。

「這種年紀中11億的時候，如果不分出去，獎金都會變成遺產，」吳念真指出其中道理，因為年紀大了，還有多少日子和精力把這筆錢揮霍完？11億元一定用不完。

白髮蒼蒼的年歲，突然實現財富自由，卻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以享受，是現實也是悲哀。「所以最後還是交給小孩。」

而由於「可能到手的遺產」過於龐大足以改變生活，子女這才開始關心老年人的精神生活，也令親情變得沈重。試問又有誰會喜歡倚靠著金錢換來的關心和善待呢？

吳念真認為，若是意外之財的鉅額獎金分配給了小孩之後，最好就不要管他們怎麼運用。至於由此獲得的尊嚴能撐多久也不知道，因為老人管不到了。

如何照顧到退休人士的精神需求，令他們重拾生活的意義和激情？能否體認到他們也有獨特的智慧，不只把老人視為負擔？或許是台灣社會現在就要修行的一堂課。

（警語：公益彩券中獎機率與否純屬機率，不能改善個人財務困境；未滿十八歲不得購買或兌領彩券， 投注不過度，助人又樂己。）

（本文出自2023.10.9《遠見》網站，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