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鍾玲／靜稱尼師的山林靜修

靜稱尼師，俗家姓劉名勝，她是南朝劉宋時期（420年—479年）山陽東鄉（今淮安市北）竹林寺的住持，修行境界高深，名滿長江南北。她的故鄉在譙郡（今徐州市）。劉勝生於410年，東晉末年，未出家時，是譙郡首富劉家主母的獨生么女，上有四個同母的哥哥，所以父母和兄長對她寵愛至極。

劉勝個性挑撻，嗜好奇特，四歲開始養珍禽異獸，哥哥們幫她到處蒐羅，把孔雀、巨龜、金絲猿、老虎養在她家園林裡。你說，老虎，真的？她是養幼虎養到大，別人眼中的猛虎，是她的乖貓。因此劉勝從小了解飛禽和動物，甚至可以說她擅長跟禽獸溝通。尤其是她能用心專致，能用心語令老虎的躁動平靜下來，進而跟牠商量一起做的事，譬如她和老虎要帶著孔雀和金絲猿一同到劉家新修的南園散步。

劉勝另一個嗜好就是讀佛經。她十歲時劉家的藏書樓搜購了全套鳩摩羅什在後秦翻譯的佛經抄本，她深深被佛經裡的故事和道理吸引了。劉勝十七歲那年，長得高，矯健如男子，她常為女人在社會低下委屈的地位而抱不平。她讀到《首楞嚴三昧經》佛陀的弟子瞿域國王說的話，令她豁然開朗，他說：「行何功德轉女人身？ 昔事菩薩心無諂曲……我隨所願有女人身，若使我身得成男子，於女身相不壞不捨。善男子！是故當知，是男是女俱為顛倒，一切諸法及與顛倒，悉皆畢竟離於二相。」瞿域國王願出生為女子修行；把欺瞞他人，故作嬌態，曲順人情等女子心態全部化解掉；即使他修得男身，也情願維持女身成道；因為對女身或男身有所執著，就是顛倒，應該出離。這一段話令劉勝醒悟，她決定出家以獲得身心的解脫。

劉勝到南朝各地的佛庵參訪，尋覓明師，十九歲那年在山陽東鄉的竹林寺，找到八十歲的住持明覺尼師，劉勝一見她就拜倒行大禮，明覺說：「你終於來了。」

明覺立刻為她剃度，賜法號靜稱，傳授她觀行法門。兩年後等靜稱受了具足戒，明覺立她為傳人，不久圓寂。

竹林寺在今江蘇省淮安市北部的一片丘陵地上，藏在大片竹林中，非常隱密，靜稱在竹林寺中潛修十年，因為她專注力極強，心無旁騖，所以修到在入定中能行觀行法，變化莫測。有位農夫的牛走失，他循著牛糞找到山坡竹林中，天已經黑了，牛還沒找到，他想到前方的尼庵問問，忽然見到林中燃起大火，火光熊熊，是尼庵起火了！農夫趕忙跑過去，等到達尼庵前面，卻沒有燒過的痕跡，只有一盞昏黃的風燈在寺門搖晃。農夫敲門，小沙彌尼打開門，牽出他的牛來。農夫問：「你們寺院剛才燒起來了？」

沙彌尼笑著說：「是師父在用功呢。」

當然農夫不懂靜稱法師在行火的觀想。

靜稱把她養的老虎也帶到竹林寺來，這是第一代老虎生的，從出生開始養，牠在寺院長大，驗證了老虎也有佛性。牠等於是靜稱的隨侍，她巡視寺院時，牠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她禪坐時，蹲在身旁守護。靜稱接見參訪的外客時，牠會自己避到後院去，以免嚇到客人。這時三十二歲的靜稱已經收了兩個徒弟。當徒弟犯了戒，會被師父叫來懺悔。徒弟面對的不是師父一人，而是面對一人一虎。這沙彌尼清晨唱誦的時刻睡過頭，她跪在一人一虎面前，靜稱師父面無表情，沙彌尼藉口說昨天到山陽縣城採購太累了，老虎咆哮一大聲，嚇得她忙說，是自己不應該貪睡，老虎這才鼻子哼一聲。老虎是在擔任助教呢！

一日靜稱由山陽城回竹林寺，山徑上遇見一位打扮素雅，面貌姣好，也是三十出頭的在家女子，她在山路上跪下磕了個頭，說話帶北方口音：「法師，請收我為徒，你臉上發光，一定有高深的佛法。弟子仇文姜，魏國博平（今山東省西部）人，聽說南方的宋國有了不起的比丘尼，所以出關南下，果然找到您了。」

靜稱替仇文姜剃度，賜法號慧行。她慧根深厚，跟靜稱學習觀行法門，進境飛速。一日兩人在禪堂觀水，沙彌尼弟子路過，見到禪堂內的兩人、坐墊和佛像都不見了，只有地面上兩寸深的清水，晶瑩剔透。靜稱早已經把譙郡劉家藏經樓的佛經都搬到竹林寺，兩人時常面對面盤腿論經談道。靜稱的父兄想捐鉅款供養她，她約法三章，不許他們供養，只讓他們購買佛經和擴建寺院建築。靜稱和慧行過著苦行的生活，米糧吃完了，就去採竹筍、野菜、白朮根煮湯喝。她們不求聲名，然而她們的高潔道行已經傳開來。

444年北朝魏太武帝的滅佛運動雷厲風行。452年太武帝駕崩，魏文成帝下詔恢復佛法。北魏濟州（今山東東阿縣）有一座大尼庵在找住持，東阿縣城的佛教徒聽聞南朝靜稱法師的名聲，派了一團女居士南下來竹林寺邀請，名為邀請，實為強押，因為這時正值劉宋朝第二次北伐失敗，竹林寺所在的徐州受北魏軍隊的控制。北上途中，日夜都有北魏的女居士守著她們，這阻礙不了兩人的溝通，當她們在客棧房間打坐時，兩人在入定中以分身交談：「今受囚禁乃聲名所累。」「可以壞此聲名而得解脫。」

當靜稱和慧行到達東阿城的寺院，掌管寺務，對北方信徒供養的錢財，伸手就取；對絹絲做的裡衣，顯出貪婪的眼神；對信徒供養的美食，當眾大啖。靜稱講經時，只講字面的意思。北方女居士越看越不對勁。所以三個月後靜稱提出要回竹林寺一次，處理寺務，她們馬上放她們回去。

兩位尼師一直在竹林寺清修。靜稱九十三歲圓寂。

（參考寶唱《比丘尼傳》卷二「山陽東鄉竹林寺靜稱尼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