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自然科普】陳姵穎／暗夜裡有微光

推薦書：凱兒‧弗林（Cal Flyn）著，林佩蓉譯《遺棄之島》（商周出版）

偶爾行經在日治時期建有駐在所的登山路線，有些尚有斷垣殘壁可供懷想，有些則幾乎看不出任何一絲痕跡，每每凝視受植被覆蓋的地基與樹根攀爬、蕨類蔓生的矮牆，驚嘆自然強悍的「收復」力量之餘，總也不免為人類對掌控萬物的膨脹自信湧起奇異蒼涼之感。

即便現世恐難再覓得未曾有人跡踏足之地，這方小島、更廣闊的陸域及大小島嶼，則有諸多消逝於多數人類記憶版圖的區域；在那些看似荒蕪的遺忘之境，自然悄悄運行，復甦著非人的生機，不只讓部分科學家深感興趣，自然作家兼調查記者凱兒‧弗林（Cal Flyn）亦然，無畏某些恐嚴重殘害自身健康的風險，她以兩年的時間親赴十二處廢墟，見識頹圮中閃爍微光的堅毅生命，寫下《遺棄之島》。

從廢棄的石油田及礦場、國界爭奪的緩衝區、不再耕作的農田、輻射汙染的核災區，到人口外移的都市、產業衰敗的舊城、充滿工業遺毒的海灣、歷經化武的森林；再到逃逸自植物園外來種肆虐的山區、野化牛隻取代人口的島嶼、火山岩漿流淌的家園與自天堂轉為地獄的毒湖，這些遭人類棄置的土地看似各有其原因，然而爬梳脈絡，源頭何嘗不是來自人類的私慾？弗林引領我們了解十二處幽微歷史的同時，佐以豐富的生態學知識及優美細膩的旅者筆觸，揭示著原來當掠奪一切資源的人跡離去，野生動植物恢復生機的速度是超乎想像的快速──耐受力相對頑強的物種（對比諸多物種，人類是何等脆弱的生物），一點一滴轉化嚴苛環境，創造出更多生物得以重返的空間，修復了飽受摧殘的地貌。

最為人熟知的例子，或許就是車諾比核電廠的犬隻。一九八六年大爆炸造成的毀滅性災害至今三十七年的時光裡，倖存下來的犬隻繁衍，自成一小小特殊群體；近年經科學家研究證實，禁區中的犬隻在極短的時間內演化出與未受輻射汙染犬隻不同的基因。

然而，眾多看似樂觀且驚人的復甦跡象，即代表自然的自癒力是無所不能的嗎？閱讀本書之前，書籍簡介令有些先入為主的我隱隱不安，幸在序言中即安下了心；弗林反覆於書中直指，「事情並不是『人類一走，大自然就可回歸』那麼簡單。」即便在那些重現生機之處，人類遺留的影響仍揮之不去，重生與原生終究不同；更重要的是，摧毀往往只在一瞬之間，好比二○一九年震驚全球的亞馬遜雨林大火，造成的不僅是當地生態與經濟浩劫，更連動影響全球暖化、極端氣候產生的進程。

在持續被過度消耗資源的環境中，失控的正向與耽溺的悲觀皆非能通往未來的方向，「問題在於：需要多久的時間？以及：我們還有多久的時間？」我們可以懷有希望，卻不應抱持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