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新詩】李長青／隱於詩，以寄意

推薦書：楊宗翰《隱於詩》（聯合文學出版）

這是一冊簡鍊隱微的詩集；此番發現，竟與我展讀前的憑空想像，以及對宗翰的印象梳理，都不甚相同。

簡，源於筆下適度之內容剪裁，使得大多數詩作篇幅短簡，顯出一種精簡的文字風格；鍊乃精鍊，因而宗翰詩中每多象徵，亦頻有指涉，並擅以象適意與示意；隱，儼然作者之眼，以洞察世事，隱同時也是作者一種自覺與「姿態」，用宗翰自己的話，「唯有寫詩才是自己的遁逃之途，隱身之術。」微，則曲幽神祕，秉心細微。

吾人多知曉學者宗翰，異語逆音，博洽通聞，學院庭階敏於行；讀《隱於詩》方識詩人宗翰，簡鍊隱微，「在學院的長廊」「喻雨」「有悟」，「在每條河流」「有霧」「欲言」。至此，宗翰之學術創作，均有可觀。

例如：〈祈求〉點出了詩人必須「孵著小刀的呼吸」，對語言戒慎敬謹，時時警醒勿要沉淪；〈有悟〉深省高教現場，詩中「罌粟種在罌粟的田裡」典自瘂弦〈如歌的行板〉，饒富機趣；〈木頭人〉批判盲目的宗教崇拜，人群四肢五官雜沓，背脊口沫啖噬吞混，只能糊成一團；〈有霧〉談知識的迷途與歷史的荒謬，「知識已解甲，在歧出的轉角」與「歷史太重複，是疲憊的芒草」堪稱金句，而詩末奔跑於深山霧裡的「一棟棟圖書館」，畫面驚異靈動，讓人印象深刻。值得一提：〈有霧〉係筆者早年翻讀現代文學大系（九歌版）與年度詩選（二魚版）時，對宗翰詩留意之始。

詩是宗翰「躲藏」自身與他人之重要寄託，緣此，卻也同時闢出另一道生活的「出路」。《隱於詩》裡的作品，雙軌／雙管時隱時現：躲藏與出路，現象與本質──在在指出了宗翰詩中多意有所指，以及意在言外。「躲藏」隱身，遂得以鉤沉本質；「出路」附麗外循，往往比興現象。

因此，集中〈有人〉、〈入蛾〉、〈後現代〉、〈不耳喬啞俱樂部〉、〈在學院的長廊〉、〈中正紀念堂所見〉等作，思索與寄意，談人性、社會、政治、甚且生活即景，有滋有味，有鳴有喟，有針砭亦有介懷，主題意識兼顧美學表現，實宗翰本色。

此外，《隱於詩》也藉若干詩作展現了清新稚純的情愛馨香，以及火魅蛇纏的慾望浮圖，例如〈遲劍〉的性愛描摹，細筆可感；〈胸衣〉詩裡連番暗喻洗禮，謝了糊了捲了彎了，可謂傳神；〈撫愛〉的做愛細節局部特寫，允為充分詩化的文字結晶；〈茶事〉性愛兼融，滾水沖泡，夾絮夾臆，「揉皺的山崗」語帶雙關，意與象雙妙；〈食糧〉則興味幽默，小品會心。

作家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曾言，人隱於市，正是因為城市可以滿足所有對生活的想像。宗翰之隱於詩，想來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