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記憶】家庭主婦／如何對付虱目魚

和她一樣龜毛、一樣情緒化、一樣小氣，不想承認也不喜歡這些繼承自她的討厭人格，導致相處起來不是很愉快。小時候她不喜歡我，長大一點的我也不喜歡她，我們的關係就像虱目魚：多刺。

狂飆時期的青少年什麼細小的事都可以不爽，那時的我就像虱目魚一樣，就算徹頭徹尾擦乾下鍋，還是油爆四射。

有人說虱目魚的皮如格狀蜂窩，富含豐富魚油，加熱後每格鼓漲，鍋中的油便進入小格中，當它漲到最高點時，就會像灌飽的氣球一一爆裂。漲得愈大、爆得愈響。或許最好的辦法，便是把鍋燒熱，讓肉面朝下，不加油，讓它用自己的油煎，蓋鍋等它爆完了，再好整以暇地翻面。

爸走了快二十年了，媽也獨自生活了快二十年，近半年狀況頻傳，血糖忽高忽低地飄著，當手機傳來看不懂的外星語，只得衝到北部救急。年紀愈大，藥物愈來愈控制不了身體的變化與退化。跑來跑去很累，為免擔心受怕，把她接來住。

那天送兒子上學後，和她一起逛市場。虱目魚一大尾一百五，老闆問要不要切？當然，一次吃不了那麼多。回來分裝還是覺得太大塊，再各切一刀成四大片，留一片魚肚煮湯，其餘冷凍。

當天中午便來一鍋虱目魚肚湯，好鮮。魚沒有很大塊，但因為多刺的關係，害怕刺進喉嚨那進退不得的痛苦，再怎麼性急都得慢下來，慢慢吃就覺得多。

糖尿病讓人愛吃，也可能是食慾被抑制，看母親吃飯都很餓，好像沒吃飽，然而這餐似乎頗滿足。她慢慢吮著虱目魚，桌上冒出一堆魚刺。「魚肉很甜。」她說。

最多刺的兩片魚尾，用醬油、醋、米酒，學日本人佃煮，放進冰箱冰幾晚。拿出來吃時，魚刺已經軟化，不再尖銳，冰冰涼涼，和醇厚的魚肉一起咀嚼，變成另一番風味。

記性退、聽力退、血糖飄忽，大大打擊人的自信，叮嚀她要運動、要注意飲食，她笑笑回答：「好像我是妳的小孩。」現在的她，沒辦法有刺了。多刺的虱目魚無刺，該酸的檸檬不酸，不再刺激、容易入口。沒有刺的個性和無法再酸到讓人清醒的力道，虱目魚還是虱目魚、檸檬還是檸檬嗎？

最後一片魚肚還在冷凍庫裡，香煎？不，抺鹽用鋁箔紙包起來，送入烤箱，就讓噴飛的熱油在鋁箔紙內滋滋作響。對付虱目魚，我愈來愈有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