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文學獎巡禮】陳小雀／西班牙文學獎巡禮：表彰文化傳承與語言多樣性

▋武夫與文學巨擘

西班牙人有與生俱來的冒險特質，是天生軍人。在中世紀，為了捍衛天主教信仰，西班牙人花了八百年時間，終於將摩爾人驅離伊比利半島；在大航海時代，探險家橫渡大西洋，為西班牙皇室開拓海外貿易據點；到了黃金世紀，西班牙已是歐洲的強權，勢力擴及非洲，並在美洲擁有廣袤殖民地。來自卡斯提亞（Castilla）的軍人武夫四處征戰，卡斯提亞語（castellano）也隨之傳入非洲與美洲。卡斯提亞語即一般所謂的西班牙語，今日除了西班牙之外，是非洲赤道幾內亞的官方語，也是拉丁美洲18國、1地區（註1）的官方語，全球使用西班牙語的人口超過五億四千萬。

亙古以來，西班牙瀰漫尚武精神，即便是文學巨擘亦視從軍為天職。例如：霍赫．曼里奎（Jorge Manrique，1440-1479）在對抗摩爾人時不幸喪命；加爾西拉索．德．拉．維加（Garcilaso de la Vega，1501- 1536）在攻克法國軍事要塞時捐軀；艾爾西亞（Alonso de Ercilla Zúñiga，1533 -1594）在參加征服智利行動時，寫下最動人的史詩《阿勞卡納》（La Araucana）；羅培．德．維加（Félix Lope de Vega y Carpio，1562-1635）在西班牙無敵艦隊服役期間，創作了無數的史詩。耶穌會創始人羅耀拉（Ignacio de Loyola，1491-1556）除了是神學家之外，也是軍人，他以嚴苛的軍紀來領導耶穌會。

塞萬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1616）同樣感染到尚武精神，於1569至1584年間加入無敵艦隊。1571年，他在勒班陀（Lepanto）之役，不幸被土耳其人的火繩槍射中胸部兩槍、左手一槍，造成左手臂癱瘓，而有「勒班陀獨臂人」的綽號；不過，塞萬提斯仍以參加勒班陀之役為榮。經過六個月的休養，他重返海軍，參加納瓦里諾（Navarino）、突尼斯（Túnez）等地的遠征行動。1575年，塞萬提斯從那不勒斯返回西班牙途中時遭綁架，由於家人籌不出贖金而被囚禁達五年之久。塞萬提斯獲釋後從事文職工作，但時運不濟，有意赴美洲工作卻未獲核准，也多次因辦事不力而鋃鐺入獄。

塞萬提斯褪去軍裝之後埋頭寫作，寫出一部部精采的作品。他先後在1605、1615年完成騎士小說《堂吉訶德》（El ingenioso hidalgo don Quijote de la Mancha）（註2）上下兩冊。小說勾勒征服者汲汲營營的輪廓，描繪西班牙社會的瘋狂本色，影射西班牙帝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主人翁堂吉訶德（Quijote）瘋瘋癲癲，大戰風車、奮戰羊群、挑釁獅子等橋段，逗得讀者哈哈大笑。最後，堂吉訶德在臨終前清醒，遊俠騎士的精神隨之走入歷史，矛盾荒謬的年代就此落幕！

塞萬提斯所塑造的「瘋子」永垂史冊，主人翁的名字「quijote」已收錄在西班牙皇家學院詞典，意指「堂吉訶德型」的人士。此外，堂吉訶德與僕從桑丘（Sancho）在卡斯提亞所留下的足跡成為觀光景點。這對主僕一高一矮，形象相當鮮明，縈迴讀者腦海：一個是瘋子，另一個是傻子；一個是形，另一個是影；一個是靈魂，另一個是軀體；一個是本我，另一個是自我；一個代表理想世界，另一個則象徵現實世界。

▋西語文學界的諾貝爾獎

塞萬提斯於1616年4月22日辭世，在隔天23日下葬，一般都以4月23日為他的忌日。英國偉大戲劇家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恰巧在儒略曆1616年4月23日逝世，為西曆5月3日。頗為巧合，世界各國不少知名作家或於4月23日出生、或在4月23日去世。4月23日是加泰隆尼亞（Cataluña）的聖喬治日（Día de San Jorge），自1925年起，當地在該天除了例行性的慶祝活動之外，男士會贈送女伴玫瑰花，而女伴則回贈書籍，藉此推廣閱讀習慣，同時向塞萬提斯致敬。這個活動獲得廣大回響，各地紛紛發起閱讀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於1995年訂定4月23日為「世界圖書與版權日」。

塞萬提斯對世界文壇影響深鉅，被後世稱為「才智王子」（Príncipe de los Ingenios），他的姓氏亦被用來為文教機構命名，例如，西班牙政府成立塞萬提斯學院（Instituto Cervantes），負責對外推廣西班牙文化及語言。另外，以塞萬提斯為名的文學獎更是西班牙與拉丁美洲西語國家的年度大事。

1976年，西班牙文化暨體育部設立「塞萬提斯西班牙語文學獎」（Premio de Literatura en Lengua Castellana Miguel de Cervantes），簡稱「塞萬提斯獎」，獎金為125000歐元，有西語文學界的諾貝爾獎之美譽，其重要性可見一斑。頒獎典禮於翌年4月23日在阿爾卡拉大學（La Universidad de Alcalá de Henares）大禮堂舉行。據考證，塞萬提斯的故居位於阿爾卡拉德埃納雷斯（Alcalá de Henares），因此，在塞萬提斯的忌日於故鄉阿爾卡拉大學舉行頒獎典禮，意義非凡。典禮盛大隆重，由西班牙國王親自頒發獎章。

「塞萬提斯獎」旨在表揚作家傳承文化並豐富西班牙語文學，提名資格不限西班牙籍，作品應部分或全部以西班牙語（卡斯提亞語）創作，散文、小說、故事、詩歌、戲劇等文體不拘。截至目前，共有48位得主，其中，墨西哥籍的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西班牙籍的塞拉（Camilo José Cela，1916-2002）、祕魯籍的巴爾加斯．尤薩（Mario Vargas Llosa，1936-），爾後也摘下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在這48位得主裡，西班牙作家與拉丁美洲作家各占一半，即：西班牙籍24位，墨西哥籍6位，阿根廷籍4位，智利籍3位，古巴籍3位，烏拉圭籍3位，哥倫比亞籍1位，尼加拉瓜籍1位，巴拉圭籍1位，祕魯籍1位，委內瑞拉籍1位。這個獎項有不成文的輪流規定，一年由西班牙作家獲獎，隔年則改為拉丁美洲作家摘冠；或者，若連續兩年由西班牙作家得獎，下次兩屆的得主便輪到拉丁美洲作家。

「塞萬提斯獎」自設立以來，發生了一些插曲。1979年，由西班牙籍杰拉爾多．迪耶戈（Gerardo Diego，1896-1987）與阿根廷籍豪爾赫．路易斯．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共同獲獎。由於兩人在文壇的知名度不一，引發外界一些批評雜音。在此之後，評審團決議，「塞萬提斯獎」不平分、不可宣布無效或追授。2020年，頒獎典禮因新冠肺炎而被迫延至年底，再加上得主馬加利特（Joan Margarit，1938-2021）健康不佳，西班牙國王破例在巴塞隆納的阿爾貝尼茲宮（Palacio Albéniz）頒獎，馬加利特在領獎三個月後去世。2021年，新冠疫情仍未趨緩，該屆得主布里內斯（Francisco Brines，1932-2021）年事已高，西班牙國王又再度破例，移駕至布里內斯位於奧利瓦（Oliva）的居所，親自將獎章交到他手，雖然沒有正式盛典，卻十分溫馨感人。

▋文學獎林立

在西班牙，有六種官方語言，即：亞斯提亞語、加泰隆尼亞語（catalán）、加利西亞語（gallego）、瓦倫西亞語（valenciano）、巴斯克語（euskera）與阿蘭語（aranés），另有一些仍受政府保護的地方語言。

避免語言流失，西班牙文化暨體育部負責推廣語言多樣性，鼓勵本國作家以各地語言創作，表彰有志獻身文藝創作的年輕作家，以及投入文藝活動與推廣閱讀的機構團體，因此，陸續設立國家獎系列，提供40,000或20,000歐元不等的獎金，例如：「國家文學獎」（Premio Nacional de las Letras Españolas）、「隨筆類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Ensayo）、「戲劇類國家獎」（Modalidad Literatura Dramática）、「兒童與青少年文學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Literatura infantil y juvenil）、「小說類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Narrativa）、「詩歌類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Poesía）、「青年詩人米格爾．埃南德斯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Poesía Joven Miguel Hernández）（註3）、「西班牙歷史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Historia）、「最佳翻譯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a la Mejor Traducción）、「翻譯作品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a la Obra de un Traductor）、「漫畫類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l Cómic）、「插畫類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Ilustración）、「文化新聞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Periodismo Cultural）、「閱讀推廣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de Fomento de la Lectura）、「最佳文化編輯工作國家獎」（Premio Nacional a la Mejor Labor Editorial Cultural）。

西班牙出版公司亦設立文學獎，旨在推廣文學作品。1944年，蒂斯迪諾出版社（Ediciones Destino）設立「納達爾獎」（Premio Nadal），紀念年輕早逝的作家納達爾（Eugenio Nadal Gaya，1917-1944），是西班牙歷史最悠久的文學獎，旨在發掘新銳小說家，每年獎勵尚未發表的傑出原創小說。1952年，星球出版社（Editorial Planeta）設立了「星球獎」（Premio Planeta），同樣每年甄選未出版的優秀原創小說。1996年，蒂斯迪諾出版社被星球出版社併購後，「納達爾獎」改為表彰在文學創作上有貢獻的作家。至於「星球獎」，依舊甄選尚未發表的傑出原創小說，目前優勝者獎金高達601000歐元，入圍者也有獎金150250歐元。

西班牙皇室頗熱愛文藝。1981年，阿斯圖里亞斯親王基金會設立「阿斯圖里亞斯親王獎」（Premios Príncipe de Asturias），起初有藝術、文學、社會科學、科學技術、人文傳播、國際合作六個獎項，後來增加和平獎與體育獎，表彰個人、團體機構，在這些領域有卓越表現，並對國際社會有所貢獻，授獎資格不限西班牙籍。200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讚揚這個獎項「對人類文化遺產有傑出貢獻」。2014年，阿斯圖里亞斯親王登基，女王儲繼位，這個獎項於是更名為「阿斯圖里亞斯公主獎」（Premios Princesa de Asturias）。

1992年，「蘇菲亞王后伊比利美洲詩歌獎」（Premio Reina Sofía de Poesía Iberoamericana）設立。以「蘇菲亞王后」命名，乃因蘇菲亞王后本身即為文學愛好者，且對詩歌情有獨鍾。「伊比利美洲」係指昔日受伊比利半島（西班牙與葡萄牙）殖民的美洲地區，顧名思義，授獎資格不限西班牙籍，擴及葡萄牙、拉丁美洲西語國家與巴西，獎勵傑出詩人，表彰其文學成就對西班牙、葡萄牙及伊比利美洲的共同文化遺產有所貢獻。

西班牙文學獎林立。有以推廣卡斯提亞語為目的，展現宗主國氣度與國際化；有以保存各地語言為宗旨，實踐國家多元性與豐富度。再者，西班牙出版業蓬勃發展，儼然奮戰不懈的堂吉訶德，令玫瑰花與書籍相得益彰，隨著文學獎大吐芬芳。

註：

1.此18國為：阿根廷、玻利維亞、智利、哥倫比亞、哥斯大黎加、古巴、厄瓜多、薩爾瓦多、瓜地馬拉、宏都拉斯、墨西哥、尼加拉瓜、巴拿馬、巴拉圭、祕魯、多明尼加共和國、烏拉圭、委內瑞拉。1地區為：波多黎各，該地屬於美國自由聯邦，受美國託管。

2.西班牙文「don」係先生之意，正確譯法應為「吉訶德先生」，「唐吉訶德」或「堂吉訶德」之譯名已行之多年，讀者早已習慣。

3.此獎係紀念早逝詩人米格爾．埃南德斯（Miguel Hernández，1910-1942）而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