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散文】夏樹／一幀照片一代人

推薦書：鍾玲《我的青芽歲月》（九歌出版）

這兩年網路流行一件事，把老照片拿出來，人事物一一復刻重拍上傳，看歲月，究竟是一把殺豬刀，還是一襲華麗的袍。跟風也跟瘋，幾乎人人可玩，有搞笑，有溫馨，有歡有悵，每一對照都極其療癒，照片自己會說話。讀鍾玲《我的青芽歲月》，指點半生風景的，就是一張張人生初萌、陌上青青的老照片，我就想，裡面會有舊照重新拍的戀眷吧，果然，「2020年十二月攝於台北，原班人馬排位如1953年照片」，那是作者光陰的故事，與少時同伴因緣再會。是不是，六十年前的老月亮依舊掛好掛滿，總有一些在與不在的光，把心底的影子越拉越長。

這世間，沒有什麼比照片更值得珍藏，也更令人感傷的東西了。

用照片來說家族記憶、人間交遊、時代風華，就像在文字夢境中，嵌入歲月的眼睛，除了追憶雪泥鴻爪，更是有圖有真相的現形記。鍾玲開場白，《我的青芽歲月》一篇篇散文，與其說是自傳，不如，「稱這本書為自述吧」，不「由小到大，按時序寫」，而是「以一事件、一位人物的出現、或一張照片為出發點」，觀照生命底蘊，一顆種子如何發芽、茁壯，長成大樹；用生命樹的創作概念，採擷人生果實，「探索人的內在是如何形成的」。想筆下參透，就多著墨，不欲人知，就「用不同的方式來寫」，可微可彰，可隱可現，陽光灑落綠樹成蔭，自述散文的魅力就在其中－－「希望我的筆捕捉得到動人心弦的事、捕捉得到生活的踏踏實實，但願動人和踏實的事，不會平淡。」

可別人的平生歲月，畢竟不是我，他們的過去現在未來照片裡沒有我，但為何我們會在別人的傳記、自述、他說中，也剪貼、也浮現，那棵屬於自己「動人和踏實」的生命樹。《我的青芽歲月》或許給出了答案，時間，才是埋在生命樹下的記憶盒子，任何時候打開就是時光書。

不論出生年代，不管學識經歷，每個人的時光書，透光透亮的，都將是性格與命運。是作家也是學者的鍾玲，文字兜攬了時代餘韻，照見出人物圖像，不必浩瀚如《巨流河》，也無需對應《大江大海》，種子落地，沉香如屑，命運自會層層展開。《我的青芽歲月》五十篇，以橫跨海峽兩岸的生命史，小我回聲，盪起大我波濤，有來自父母師長親友的養成記，也有我思故我在的歷史鏡頭。有些故事是可以寫小說的，有些人不會被遺忘，時間磨礪了容顏，吹散了記憶，卻掩蓋不了自我性情。曖曖有光回首故人，峰迴路轉點到為止，深度廣度盡在筆下，只簡簡單單一句，「人生路途有不同的考量」，就可看出一幀照片一代人的心性與命運。

那是火樹銀花過後的平淡與傳奇。《我的青芽歲月》宜冬夜，「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小心，那是會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