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逗好／空白頁

眼皮沉重，卻捨不得隔日再看

抽屜裡藏著兩本筆記本。

六年前我生日那個夜晚，兩個女兒拿一本便條紙給我，硬殼黑色封面上有個可愛的小豬圖案，由銅環串起那些便條紙。

我忍住睡意，在深夜獨自翻開那疊紙條，上頭這樣寫：「今天複習好久，我看我快要複焦（複習到燒焦）了。」「今天我們複習很久，妳卻在睡覺。真是夠了。就算這樣仍然愛妳。」「英勇的媽咪，妳打了一隻又大又肥美的蟑螂。」我笑著打起呵欠，眼皮沉重，卻捨不得隔日再看，想要跟著她們的字跡、插圖，回到那時。

翻開第一頁，日期是在上個月，最後一頁停在今天。連著四十二天，姊妹持續用文字對我說話，都有著愛我的字句或是圖案。她們透露國中課業的煩惱，說起在學校的生活……

她們小學低年級時，我與她們寫過兩本交換日記，那時她們說不會寫、不知道要寫什麼、不想寫。我說，想到什麼就寫，就算只有幾個字也好，媽媽都很期待。她們勉強配合我撐了一本半，到後來的半本留我一個人自己跟自己說話。現在她們長大了，送了我最想收到的禮物。

隔天我問她們：「為什麼都沒看到妳們在寫？這些紙條是怎麼完成的？在哪裡寫？」我在家上班，她們做功課、讀書都在視線範圍裡，怎麼可能這四十二天完全沒發現？她倆露出勝利的表情：「妳睡著的時候。」「躲在桌子下寫。」「好幾次以為被妳看見，沒想到妳竟然沒發現。」

六年前的筆記本，應該交到她的手裡

我喜歡這美好感受，逢人就說起女兒們送我的生日禮物。後來，我決定向她們學習，找了兩本筆記本，每天分別寫給她們，想要寫滿一整本。想起她們放學時在校門口等我，常到警衛室旁摸摸抱抱大白狗阿布。她們說抱阿布就彷彿少了些煩惱，感覺到愛。我期待這兩本筆記本也有這個功效。我的計畫還沒執行，藍圖已經在腦海裡畫了出來，想像她們收到禮物的喜悅。

動筆後才發現，要每天持續寫不容易。忘了寫是偶爾，沒空寫是藉口，懶惰不寫是常常。起初今日寫昨日，前日當今日，慢慢地今日已是上個月。最終，哪一天停下筆，曾經的熱情熄滅。兩本筆記本被留下幾張空白頁，孤獨地留在抽屜裡，度過六個春夏秋冬。

那時她們是青澀國中生，現在是獨立大學生。時間把距離拉遠，大女兒在台北、小女兒在台中、我留守在桃園的家。想著大女兒即將到來的二十歲生日，也是在外居住的第一個生日，我想給她特別的禮物。

六年前寫給她的那本筆記本，應該從抽屜走出來，交到她的手裡。

她生日那天，我搭公車跨越兩個城市，到宿舍找她。她課業忙碌，只能給我一小時。拿出那本筆記本遞給她，一邊看她讀，一邊心跳得好快，只好假裝肚子餓，吃零食。她一面看一面說：「那時的我怎麼那麼軟弱。」「大部分是妳鼓勵我的話，妳把我最沮喪的時候記錄下來。」回憶把我拉回那一年，她因身體的疼痛，面對繁重的課業常常哭泣、睡不好、請假在家。

她停在那些空白頁上，問：「媽，妳沒寫完？」我紅著眼，說不出話。

她微笑地看著我：「妳寫給妹妹的那一本，記得把空白頁填滿，當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她一定跟我一樣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