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小說】吳鈞堯／來啊，請神與人看戲

推薦書：邱祖胤《空笑夢》（遠流出版）

邊讀小說邊模擬書中描繪，食指挺直與拇指對峙，成為「7」或者「手槍」之勢，「來啊」，有請田都元帥降臨。這是邱祖胤《空笑夢》兩大絕招之一「空手追風」，以赤裸的手召喚戲偶上身。

當我裝腔作勢比擬時，才知道我也有戲魂。村頭往昔做醮，歌仔戲、布袋戲等場面被一一召喚，而當黃俊雄布袋戲紅遍本島、離島，孩童手中都有一尊、兩尊戲偶，分列英雄與梟雄，彷彿不大打一架，世界便難以成立，或者人世間必須對立了，才能臨鏡驗證自己。

《空笑夢》主角簡天闊從「囡仔師」、「膨風師、「青瞑師」再到「暝師」，四種歷練，暗示生命境界。少年得志，眼光都在自個兒身上，旁人一切都是附屬，但在人寰關係眾譜中，並沒有誰非誰不可，有一天少了誰，依然日升日落。簡天闊不明白，總以為掌握戲偶念好戲詞，氣魄上台就能風光過日子，自此災厄不絕，孤苦失所，漸次悟道，心頭有了神、親人、他人以及有緣看戲、入戲的眾生。

邱祖胤跟隨掌中戲大師陳錫煌學戲兩年，呈現沿革、技法，更涉及小說怎麼擬真、逼真以及讓人信服，小說從人物切入，日本戲劇專家片山佳治、掌中戲前輩金狗師、黑狗師、鴉片師、乞丐師、缺嘴師、娘仔師、塌鼻師，以及生命中重要的女人寶珠、蘭生、玉霞、翠花等，一尊一尊人物被刻成木偶放置文章前頭，在簡天闊心中，每個人被模擬成戲偶，「我翻出一尊魁星，青面獠牙，一身繡補……師伯公的長相便如魁星」。

這也點出人偶合一，以至於後來簡瞎了，被戲劇同行指出，「這樣你就更適合請尪仔，因為你就是尪仔」。任何的看見都是觀點，能夠和解誠屬萬幸，一般都是你刀我劍，《空笑夢》藉戲偶諷刺被戲綁架，身不由己的紅塵眾生。有句話是「事情要做到最好，唯有出神……到了不是你的境界，這個超越你的你，才會越來越強」。「靜觀出神」掌中戲心法，當作各行各業突破藩籬的準則，也並行不悖。

戲演給誰看，最早是自我滿足，對「神有來嗎」一問，簡天闊嗤之以鼻，對照凡人只消功成名就，便如神選之人，走路有風、喊水會結凍，榮華富貴形成塵霾，遮掩等待甦醒的天靈蓋，而今再喊一聲「來啊」，敲敲所有人的腦袋瓜。

掌中戲以故事傳遞教化意義，《空笑夢》可獨立為一場大戲，以人為戲偶、以戲偶為人，分篇獨立的好處，方便拆解厚重歷史，一甲子遂在穿插、補綴之間，帶來說戲魅力，於是有種恍惚：不是才要演出嗎，怎麼已經在謝幕？

這是小說最美的地方，讓戲超越戲，這是做戲藝術，也是做人的道理；成功的掌中戲由手掌翻變而出，最終是幾聲咚咚，有人敲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