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散文】蔣亞妮／原來妳(們)也在這裡

推薦書：李欣倫《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木馬出版）

細細閱讀李欣倫的前作《以我為器》（2017）至新作《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2022），像是以昨日喻當下，許多過去如摺痕紋理般篆刻在身體的文字，如揉皺的玻璃紙被一一攤開，然而攤得再開，也無法攤平如昨。再次品味《以我為器》的自序〈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大喜之時、黃道吉日，總被說是生命中的大日子，也是農民曆上的好日子。可往下翻頁，你會發現大日子結束後，生命滿是平凡與心煩的小日子，離「好」一字越來越遠。玻璃紙攤開，看到婚姻之手旁邊的難，要寫好「難」，真的很難，於是便顯出了《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的不簡單，人生的艱難不一定總要怨懟責怪。回望情字這條路，收拾毀壞與廢棄中，也總還能看到某些記憶燦爛如金。

書中揭露的婚姻故事如何，不需要由誰來說書，說出來都是平凡的事，平凡一如許多女子生命的畫像，可那平凡中全是驚險，只能由讀者細細品味。將女性自身遭遇的驚險與可怕，匹配出適切的文學作品、幾經斟酌其中意象，一直是李欣倫的書寫美學。正如同書中輯名，將辛波絲卡的詩作〈一個女人的畫像〉拆解，取代如指證般的直接引用，有故事被消音、隱聲，卻分明開了口。

冰山一般，《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是說到一半的話。只要一半，你就知道不簡單；只要一半，就能讀懂另一半的機關。人情離散，散文先知，更是這本書的絕美。先說從前想要，你就知道現在不要。十多年前的隱形果凍胸罩與塞浦路斯鑲著金邊的時光，前者起了黃斑，後來的時光，就也不必道盡。它與課堂上和從前讀過的散文不大相同，總有人會和你說：「有些書寫得在之後。」在風暴之後、在傷害之後、在離開之後，在沉澱與結痂以後，那時才能再寫與碰觸、才能再回頭看它，以此確保書寫無恨、起手無傷，就像畫家雷諾瓦的名言：「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可是傷與痛明明還在，那時的情緒，難道就該留白？

《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是一本「當下之書」，因為你無法看到「之後」，無法看到婚姻故事與摩擦傷害的之後，不只是沒寫出來與沒打算寫，更是因為你知道還在之中，痛苦還在，美還沒來。顛覆了散文的「其後」美學，李欣倫以這本書體現當下情緒的極限，在散文之美與散文之用間，畫上一個反覆記號。如同楊佳嫻序文所寫，「騰飛於沼澤之上」，這是一本還在沼澤裡的書，卻因著書裡面提到的文學與子女，而有了小小金翅，讓它能負重著「金錢」與「傷害」的沉重石頭，些微卻確實的騰飛起來，而不是陷入其中。一旦掉落，或許就無法成書、無法書寫；《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並不能教導女人們決定「不要」或「要」，而是細細梳理出每個「原來」，原來曾經是什麼模樣，原來總是很美、原來妳（們）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