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歲月】智華／買不起的那張火車票

小年夜，我和女兒搭高鐵北上，準備和兒孫們團聚，我們坐在舒適寬敞的第六節商務車廂裡，不多時，服務小姐送上兩包精緻點心，特別交代疫情期間不能在車廂裡吃。  

高鐵飛馳，大地美景迅速消逝，我卻陷入時光隧道，想起六十年前，我買不起一張普通火車票回台中返校的窘境。

那是我和外子婚後第二年的暑假，我在台中剛教完小六畢業班，已懷有七個月的身孕。由於婚後蜜月兩周，外子就南北受訓調動，留我一人孤單守著小屋，夫妻從未長時間相處。趁此機會，外子接我暫住同學空下的眷舍，眷舍位於台北蘆洲，展開我倆婚後難得朝夕相處的日子。

當時，我擔任小學教師的月薪是七百二十元，他的上尉薪資是三百六十元，原本可以過得去，然而因為結婚時欠下一些債務，每月必須定存四百元，一年後有五千元剛好償清；此外我要負擔娘家每月會錢四百元，剩下兩百八十元生活費。其中的一百三十元勉強應付人情應酬，導致我每天只有五元菜錢的窘境。然而紅帖甚多，曾一個月收到十一張，難以應付，我們把婚戒賣了支應，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那些日子裡，我天天挺著便便大肚、挽著菜籃，手裡揣著五塊錢上蘆洲菜市場。那時豬肉一斤十三元，只能買三塊錢豬肉和一些便宜的韭菜、綠豆芽、黃豆芽和白菜之類，偶爾買了魚就不能買肉。好在外子是北方人，軍中又配有米和麵粉，我每天換著做韭菜盒子、水餃、蔥油餅和包子饅頭，他便吃得心滿意足。偶爾看場藍天康樂隊的表演，就是最大的娛樂，也是在那時候欣賞到小小鄧麗君的美妙歌聲，我倆就如此過著自覺幸福的小日子。

唯一的難題是，我沒有多餘的幾十塊錢買火車票回台中參加返校日。按學校規定十天返校一次，一個暑假有五次返校日，我連一次的錢也沒有，遑論五次！沒人可借貸，當時軍眷都很清苦，何況我們還雙薪，怎麼向人開口？我只有厚著臉皮寫信，以懷孕不便向教導主任請假，硬是不曾返校。開學後，教導主任板著臉對我說：「即使沒有學生，好歹也要返校一次呀！妳這樣真是太超過了。」我自知理虧，只能默然接受責備，不想說明自己的經濟困窘，更不想讓人同情。

承平歲月數十載一晃而過，感謝國家經濟發展，交通建設飛進，竟有了高鐵。軍公教的待遇也改善，我再也不缺買車票的錢，還能乘坐高鐵。更感謝教導主任當年沒處分我，讓我順利踏上行政工作之路，服務教育界四十三年圓滿退休，如今已退休二十年還活著，除了感恩還是感恩！那是職場生涯唯一的一次違規，回想起來仍然羞赧。只是那兩個月，亦是我婚後三十三年的遠距婚姻中，唯一的長時相聚，彌足珍貴，回想起來依然甜蜜。

正沉浸在回憶中，廣播聲響起：「台北站到了，下車的旅客請拿好您的行李準備下車，下車時請注意月台上的間隙。」女兒扶我起身，要和孫兒見面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