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火鍋店勸進大會後他變「全黨大師兄」…卓榮泰扛先發閣揆如何內外攻守？

【撰文‧蘇芳禾、陳子萱、陳燕珩】

民進黨內人稱「大師兄」的卓榮泰，從政37年來，以柔軟身段著稱，不僅遊走黨內各派系，更數度臨危受命，帶領民進黨走過危急的關鍵時刻。如今他接下重擔，要靠著溫暖有力的行動派精神，運轉新內閣。

「面對變局，新的執政團隊要穩健接棒，我會全力以赴，擔負起籌組未來新內閣的工作。」4月10日，準總統賴清德公布新政府首波內閣人事，確定由民進黨前主席卓榮泰接任行政院長。

記者會上約10分鐘的致詞，卓榮泰手上捏著文稿，卻幾乎全程直視前方攝影機，炯炯眼神穿透鏡頭。對他而言，演說靠的不是講稿，而是憑藉從政37年的底蘊，距離上任還有1個多月，他心中已有一面執政藍圖，蓄勢待發。

「我們會打造『健康台灣』，持續推動多元平權價值，尤其對居住正義、就學就業、育兒教育擴大社會投資。」卓榮泰眼神堅定，像是在對鏡頭前的民眾喊話，「誠意溝通、人民優先就是新團隊最中心的思想。」

相較於民進黨過去8年完全執政，未來新政府將面臨朝小野大的新態勢，考驗著閣揆穩健施政、調和鼎鼐的功力，而這兩大特點，正是讓卓榮泰脫穎而出的關鍵。

賴清德的革命兄弟

謝系大弟子歷練橫跨府院黨

翻開他的從政經歷，早期是民代出身，曾任兩屆台北市議員、兩屆立法委員；接著從幕前走到幕後，先後擔任總統府副祕書長、行政院祕書長、民進黨祕書長。歷練橫跨府院黨，熟悉各項職務的他，有助未來與立法院對話，並促進黨內橫向溝通，穩定推動國政。

卓榮泰身段柔軟、謙和圓融，更是黨內公認的「潤滑劑」。無論是2007年民進黨總統初選廝殺慘烈，他負責折衝協調，促成「長昌配」重拾團結；或是2018年民進黨地方選舉慘敗，他接任黨主席重整旗鼓。幾個黨內陷入動盪的危急時刻，他都挺身扛下重任。

近幾年，出身民進黨「謝系」的卓榮泰，更成為賴清德的革命兄弟。2017年賴清德擔任閣揆，卓榮泰被延攬任行政院祕書長，奠定兩人的信任基礎；2022年賴清德接任黨主席，卓榮泰也在枱面下從旁協助；去年總統大選期間，他也進入核心圈，擔任全國競總總督導，為賴清德操盤獻策。

「我和榮泰是好戰友。」賴清德在公布人事記者會直說，兩人曾是立法院同事、在行政院共事，又是前後任黨主席，一起為共同價值理想奮戰。黨內咸認，賴清德向來疑人不用，會選擇卓榮泰擔任「先發」閣揆，足見對他有絕對的信任與默契。

從政30多年，卓榮泰在黨內被稱作「大師兄」，他不僅是駐日代表謝長廷的大弟子，更是黨內第一代助理。1986年，謝長廷為了推廣台灣文化維新、批判當局時事，經辦《台灣新文化》雜誌，卓榮泰擔任雜誌顧問；隔年，他跟著選上台北市議員的謝長廷，走進市議會做起助理。

隨後大師兄也走到前線，接棒師父的位子。1989年，卓榮泰首次參選台北市議員，直搗藍營鐵票區松山，30歲的小伙子首戰即勝，議員一做就是兩屆。1999年再轉戰立委，踏進國會殿堂，和賴清德成為立法院同事。

民代時期走理性問政風格

16年前穿針引線化解長昌之爭

黨內人士觀察，卓榮泰擔任民代時，走的不是吸睛的「大砲」路線，而是理性務實問政，總會站在官員的角度思考，以理服人。

同樣是議員、立委出身的前內政部部長徐國勇，與卓榮泰是中興大學法商學院的同學，結識超過40年。談起老友，他直說，卓榮泰是很會傾聽的人、點子很多，當議員和立委表現很好，但不喜歡出風頭，「真正有執行力的人，不必大張旗鼓，把事做好才是重點。」

正是這種低調做實事、不居功的性格，讓他深受黨內跨派系山頭的信任。徐國勇說，陳水扁總統執政期間，請來卓榮泰擔任總統府副祕書長，阿扁每每到各縣市拜訪社團、組織，接受地方立委的建議，就會交由副祕書長處理，「他必須跟各部會首長、立委協調，這種合縱連橫的工作，他做得非常好。」

尤其，陳水扁執政時，民進黨面臨朝小野大的困局。徐國勇不諱言，那時藍綠對抗非常嚴重，但卓榮泰擔任立委、總統府副祕期間，能跟許多藍委保有良好私交，彼此能夠溝通，後來謝長廷、賴清德擔任閣揆，也都找卓榮泰擔任祕書長，就是希望借重他的人和。

這種處事圓融、善於溝通，不易與人起衝突的性格，讓卓榮泰在黨內須協調的時刻，總能發揮關鍵作用。

2007年，謝長廷、蘇貞昌競逐總統大位，黨內初選腥風血雨，蘇貞昌不惜登報影射謝長廷涉入高雄捷運弊案，支持者間也產生裂痕，兩派人馬殺得刀刀見骨。

最後雖由謝長廷贏得初選，但時任總統陳水扁仍盼促成「長昌配」，被眾人視為不可能的任務。尤其，當時人在美國的蘇貞昌心意已決，在美期間幾乎與世隔絕、無任何公開行程，都待在女兒費城住處，謝長廷數度透過越洋電話與簡訊都聯繫不上，還有親蘇立委公開放話「蘇貞昌不要位子」，眼看就要破局。

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卓榮泰承謝長廷之命親自赴美和蘇會面，釋出溝通誠意，訴諸黨內團結，終於讓蘇軟化。卓榮泰不僅越洋安排謝蘇兩人通話，漸漸化解彼此心結，更成功讓蘇貞昌點頭接下副手、共挑重擔。在卓榮泰穿針引線下，總算促成2008年總統大選的民進黨「長昌配」。

善於換位思考的政治暖男

淡出9年眾人勸進接棘手任務

為何卓榮泰能完成這般棘手難事？旁人觀察，他的強項是「換位思考」。

「卓榮泰人緣很好，擔任議員時，他不是最資深，但很快就被推舉代表民進黨去競選副議長。」曾任卓榮泰立委辦公室主任、現為僑委會副委員長的阮昭雄點出，卓榮泰總會站在對方角度思考，讓人感受到誠懇溫暖，進而卸下心防，「這種人格特質，會讓參與協調的人願意放下成見，信賴他。」

徐國勇也回憶，蔡英文總統上任後推動年金改革，當時反年改團體「八百壯士」在立法院前搭帳篷抗議，時任行政院祕書長的卓榮泰，拉著擔任行政院發言人的他，前進帳篷內與退役將軍們協商，「那需要一點膽識，當時很多人怕我們被打，但卓榮泰說一定要進去談。」

雙方協商的過程，讓他看見卓榮泰的柔軟，「他很願意傾聽將軍們為何不服氣，同時也把國家年改的立場告訴對方。」徐國勇說，儘管當下無法馬上達成共識，至少經過溝通，雙方搭起橋樑，產生了基本的互信。

這般尊重謙讓的態度，不只讓他能化解黨內外的重大衝突，也讓下屬心悅臣服。

他在幕僚眼中，是政治圈少見的「暖男老闆」。一名年輕助理分享，卓榮泰遇到不熟悉的議題，不會不懂裝懂，或以己見直接下令，即使他在黨內輩分高，仍願意先聽年輕人的意見，才提出疑問和建議，讓後輩感到被尊重，「這種人比較容易溝通好事情。」

然而，2008年「長昌配」落選後，卓榮泰也曾因「健康因素」淡出政壇長達9年，轉而投入公益。黨內人士回憶，有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人找不到他，宛如退隱山林。隨著2016年蔡英文總統勝選、民進黨重返執政，許多人才又上前叩門「大師兄」，要他重出江湖。

談起卓榮泰的重磅復出，不能不提2018年的民進黨黨主席補選。

那年，民進黨九合一選舉慘敗，執政縣市只剩六個，黨內中生代如陳其邁、林佳龍等人鎩羽而歸，綠營士氣重挫。兼任民進黨主席的總統蔡英文辭去主席職務，卻也留下個大問題：誰來接下這燙手山芋？

就在各派系議論人選之際，眾人逐漸把目光放在卓榮泰身上。一名曾擔任卓榮泰幕僚的人士回憶，當時黨內不少被徵詢的中生代都說，「若要自己當黨主席，一定要找卓榮泰當祕書長。」於是就有人提議：既然大家都想要卓榮泰，不如直接找他當黨主席？

但起初大師兄並未答應。直到初選登記前一天，黨內中生代齊聚火鍋店，悄悄醞釀「黨主席勸進大會」。當晚，卓榮泰正在餐敘，期間他被拉進另個「勸進包廂」，二進二出，不時眉頭深鎖。

「我考慮了相當久⋯⋯。」他事後接受媒體訪問，回憶起那晚的煎熬，還是滿臉苦笑，「一直到晚上10點半左右，再不決定，大家都回不了家啦。」他終於點頭答應。

當晚，黨內跨派系中生代要角鄭文燦、潘孟安、林佳龍、林智堅、黃偉哲、陳其邁、翁章梁等，連夜發表共同聲明，共推卓榮泰參選黨主席。眾星拱月之下，讓他從「謝系大師兄」，進階成為「民進黨中生代大師兄」、「大家的大師兄」。

拓展外部合作集結民主大聯盟

誓以團結與檢討贏回民心

在民進黨風雨飄搖之際，他臨危受命接下重任，誓言只要有團結和檢討，人民的熱情終會回來。

他的檢討，是從社會溝通開始。卓榮泰接掌主席後，第一站就上網紅「館長」陳之漢的直播，直球對決引發民怨的年金改革、居住正義、能源轉型等議題。面對館長和網友的犀利砲轟，他概括承受，坦言「許多政策社會對話還不夠」，接著耐心端出解方。

而他所指的團結，不僅凝聚內部共識，更拓展外部合作。接下黨魁後，卓榮泰找來一度退隱、過著耕讀生活的羅文嘉擔任民進黨祕書長，形成「卓羅」體制，做出不少與外部合作的創舉。

他們大膽找來政治素人李明俐擔任黨發言人，也三顧茅廬邀請出身社民黨的李晏榕、綠黨的周江杰加入發言人行列。卓榮泰以其說服長才，積極延攬「第三勢力」、理念相近的年輕工作者列隊，要讓外界看見黨的改革。

卓榮泰的溫暖柔軟，沒有政壇前輩的架子，延攬戰友如此，鼓勵後輩也亦然。

民進黨立委莊瑞雄說，過去曾有一名在當選邊緣的議員想找卓榮泰幫忙，卻也擔心久未聯繫，會被拒絕。沒想到，卓榮泰隔天一早隨即出現陪同掃街，還親自打電話四處招兵，同時安撫選區內其他同黨議員候選人，鼓勵大家一起當選，讓他備感窩心。

面面俱到行動派決定好就「衝」

被看好能淡化派系、智慧應對新國會

在眾人眼裡，卓榮泰是溫暖有力的行動派。莊瑞雄說，「他決定某件事情後，權衡之後就會『衝』，且把相關的事情盡量做得面面俱到，不是做表面功夫。」徐國勇也強調，卓榮泰以人和見長，但絕不是「濫好人」，他有很強的執行力，領導風格不疾言厲色，會充分授權給部屬，卻又會盯得很緊，「一個會授權、又能監督的院長，才會是好院長。」

如今，卓榮泰接下新挑戰，將帶領新內閣團隊向前衝。對內，他被看好能淡化派系、團結作戰；對外，也有智慧應對新國會三黨不過半的局勢。

「只要我們胸懷著熱愛土地的心，堅定站在正確的路上，人民就會跟我們站在一起。國家前進的列車也會勇往向前。」新閣揆公布記者會上，一字一句，卓榮泰講得格外慎重，而那誠摯雙眼仍穿透鏡頭，凝視群眾。

作為眾所矚目的先發內閣，卓榮泰能否端出亮眼執政成績，須留待時間檢驗，但他已捲起袖子、整裝待發，「這個時候，是新團隊開始工作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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