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徵文佳作】陳珮珊／不曾言說的，最是明白

主題徵文「深夜解憂電臺：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為一刻鯨選、聯合新聞網閱讀頻道及讀創故事共同攜手舉辦，邀請大家分享激勵人心的生命故事，並鼓勵、陪伴那些曾與你經歷相同低潮的人！得獎金榜已公布，所有入選作品將陸續搶先刊登於閱讀頻道。

文／陳珮珊

救護車將我送進醫院那晚，我心裡念著爸媽，卻沒通知住在離島的他們。飛機晚上不飛台北啊，不願他們的無能為力化為整夜輾轉難眠。住院五日，我依然沒告訴爸媽，也是擔心年邁的他們堅持來睡陪診椅。

車禍被撞斷的左手打上石膏掛著點滴，右手插上針頭連結止痛滴劑，我成了綑綁在床的傷獸。每日，卻仍抖顫著手撥電話回家，纏著媽媽瞎聊，若無其事與爸爸討論綜藝梗，在他們渾然不知情的朗朗笑聲裡，積蓄默默拭淚的勇氣。

「怎麼不說呢？」出院後，得知消息的母親第一時間搭機奔來，數落了這句，眼裡卻滿是心疼。而後，為我換藥、洗澡、煮飯、切水果、陪散步、整理環境，圍著我轉成為她的全部日常。

七十多歲的她，體力早已大不如前。眼睛罹患黃斑部病變，開刀後曲線長駐，視力受阻，行進間多有為難，所以多年前我就將她視為女兒般捧於手心呵護，外出更是牢牢緊牽。現在，她卻為了我獨自出門買菜，戰戰兢兢行走於高低不平路面。陪我外出時，還硬要走在前頭為我排開路障……。

過往被我戲稱「沒耐性第一名」的母親，這段時日卻彷彿轉性，尤其是幫我包紮傷口的時候；我的左手臂需要以彈性繃帶及L型石膏模固定，堅硬銳角時常摩擦到移位碎裂的傷肢，產生刺痛，我越想避痛就越容易弄歪石膏模，扭曲後痛感會倍增，更惹出心浮氣躁。所以，每每在母親費心包紮後，又得麻煩她重新來過，拆解綁上，拆解綁上，我卻不曾在她的臉上尋得不耐。

有日夜裡，睡夢中的我又被石膏模割到痛醒。凌晨兩點啊，我著實猶豫是否要向母親求援……。但椎心痛分秒難耐，我還是悄悄轉開母親房門。只是，那熟睡的臉實在讓我不忍呼喚，於是我站在床前許久，直至意志崩壞：「媽，對不起，我很痛，只好叫你。」驚醒的母親一點也沒生氣，只是睡眼惺忪的模樣讓我心疼。「沒關係，過來吧，我幫你重綁。」她說。我滿懷歉意走近，卻像走回了童年，分外感覺她身形巨大。

母親繼續睡了，我靜靜走回房間，卻在關上門的那一刻爆哭。車禍後，我不曾為自己大哭，那晚，對母親的不捨卻讓我泣不成聲……。

母親的堅強也是我重生的契機。她暗自消化了這段時間承受的壓力，不曾有過埋怨。面對我時，總微笑成一輪小太陽，及時驅趕我心中一不小心就會逐漸擴大的陰影；當我對復原感到焦慮，覺得撐不過去時，總會想起母親當年熬過的眼疾之路。失去細緻閱讀以及製作精細手工藝的眼力，讓她熱衷了半生的喜好因而止步，但她沒有一蹶不振，失落後便轉彎轉念，學習起烏克麗麗等不耗眼力的新興趣，依然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母親，於我一直就是人生指引般的存在。

一個月後，我的傷稍好，媽媽也先回離島；數月後的中秋前夕，我卻在電話中察覺爸媽的動態有異。幾經追問，才知道爸爸突發暈眩住了院，媽媽已獨自看顧六天。隔日，我立即搭機飛回老家。

「為什麼不說呢？」見到媽媽時我焦急地問。只是想像兩老獨處醫院的身影，我幾乎就要淚下。「不想讓妳著急趕回來，把事情都丟下，而且妳也得復健養傷啊。」媽媽低聲說，神情卻帶滿疲憊。

之後幾日，我彌補式開足照護模式，瞭解病況、陪聊天、散步、吃飯、陪看電視。甚至，突破自我心防，以未癒傷手試著騎機車去幫忙買便當。

「你回來真好，我安心多了，好像有了支撐。」媽媽突然輕摟住我。「對不起啊，女兒，又讓妳辛苦了。」這話卻酸進我心裡。我不明白，為何爸媽為我付出時總顯得理所當然，換成我對他們的照顧卻會換來這許多歉意？我想說點甚麼，卻又說不出甚麼，只能緊緊地環抱住母親，輕拍起她的背，就像小時候，她溫柔地拍著我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