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界醫生的世界》揭露外界鮮知的戰亂苦楚與險境真相

《無國界醫生的世界》本書作者除了詳細介紹無國界組織戲劇性十足的成立過程以及所抱持的一貫理念，也深入報導人道組織所面對的各種現象與議題，透過採訪在各偏遠地區實地工作的醫生、護士以及後勤人員等，揭露無國界成員所面臨而外界鮮知的人類苦楚與醜陋真相，同時也側寫參與行動的醫生以及他們本身心理面所受的影響，藉著他們所遇到一則則的真實故事，深入帶讀者瞭解無國界醫師的救援工作、加入動機、所遭遇的危機、挫折與回到原本社會中巨大的自身衝突，以及在這之下，為何他們仍願意日復一日冒著生命危險繼續堅持下去的原因（編按）

文／柏托洛帝（Dan Bortolotti）

無處不在的危險

對ＭＳＦ（無國界醫師組織）成員來說，如果有什麼問題比問他們為何從事人道援助工作更煩人，那就是問他們是否害怕喪命。許多成員對風險輕描淡寫，辯稱因交通意外或可避免的愚蠢行為而喪命的援助工作者，多過因地雷或持槍叛軍而遇害的人。「開車穿過芝加哥南部時，我的擔憂比在地球上去過的任何其他地方都多。」外科醫師布魯斯．法蘭克說，「大眾對安全問題十分偏執，胡亂想像去到不同國家有多危險，但事實上並沒有真正明顯的危險。」當然，這種說法不完全正確，但M S F 成員都贊同，當他們真正到當地做事時，總會感覺那份工作比較沒那麼危險。宵禁和行事準則給了他們安全感，無論這種安全感有沒有符合實際情況。有時候醫療診所或餵食中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根本沒時間擔心有關叛軍來到鎮上的謠言。資深的團隊成員可以感受到所在地區的情勢，即便幾公里外的暴力事件也感覺不具威脅性；家鄉的朋友和家人卻常將整個國家都視為同樣血腥─或者以非洲而言，是將整個大陸都視為一體。他們問，布尼亞發生了暴力事件，你真的還想去金夏沙嗎？這就像因為底特律的兇殺案很多，而不敢走在土爾沙的街道上一樣。

一般人對援助工作者的支持，也誇大了他們對危險的看法，正如同他們看待警察和消防隊員所抱持的心態。由於這些工作涉及冒著個人危險服務他人，人員死亡或受傷登上頭條的頻率，往往高過工作內容更加危險的伐木工人、漁夫或礦工。援助工作者因工作而喪命的風險究竟有多高？因為缺乏廣泛的統計，這個問題沒有確切的答案。雖然援助團體會建立成員的傷亡紀錄，許多團體並未將資料公開，但有些研究人員嘗試分析可以取得的資訊。二○○○年發表於《英國醫學期刊》的一份研究，調查了一九八五年到一九九八年間喪命的三百七十五位人道援助工作者，包括當地雇員和外地人員。這份研究發現有百分之六十八的人死於蓄意的暴力行為，例如槍擊、轟炸或觸動地雷，只有百分十七的人死於交通意外；遇害的駐外人員平均年齡為四十歲─幾乎都不是會因輕忽而犯錯的新手。儘管這份研究證實死亡人數在那段時期攀升─這是援助圈的共同認知，不過也指出救援現場的人道援助工作者人數在那段時間也有增加，所以無從根據統計數字判斷當時援助工作的風險是否提高。美國政府設立的「人道資訊單位」的丹尼斯．金近來做了一項調查，檢視一九九七年到二○○一年間經通報的援助工作者死亡案例，也發現暴力事件是主要死因─將近半數的非意外死亡導因在車上遭強盜或叛軍伏擊。

援助工作者也有罹患瘧疾、傷寒甚至愛滋病毒的風險。但這些疾病連同地雷、墜機、流彈，都是M S F 的救援現場工作者有心理準備要面對的職業災害（假使他們很天真地沒想到有這些風險，出任務之前也會被要求簽署令人望而生畏的棄權聲明書）。他們遠遠更不願接受的事，是愈來愈常有人專門鎖定援助工作者予以綁架甚或處決。這類個別的事件已經存在幾十年，但近年來變得頻繁多了，尤其在伊拉克、阿富汗及北高加索，不過這三個地區的驅動力各不相同。在伊拉克，聯合國和紅十字會都是自殺炸彈客的受害者，援助圈有許多人相信，這些機構會遭到鎖定，即使嚴守中立的紅十字會也無法倖免，是因為這些機構被認為受到占領該地的聯合部隊利用，而且他們相信這種形象是美國和英國政府有意塑造的。前美國國務卿鮑威爾提到非政府組織是「我們的作戰團隊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前英國首相布萊爾也指出「這場戰爭包含軍事、政治、人道主義三個面向」，兩者都強化了援助組織是他們的夥伴而非獨立角色的概念。在阿富汗，發動攻擊的通常是遭驅逐的塔利班政權餘孽，包括五名M S F 人員於二○○四年七月遇害事件；他們希望威嚇國際機構永遠撤離該國，而他們也的確取得些許勝利，令許多組織縮減自家活動。塔利班政權最初是在一九九○年代，利用阿富汗人的恐懼不安來贏得支持，他們恢復權勢的唯一機會在於擾亂國家安定及其過渡政府；少了討厭的援助組織從旁提供醫療照護並促使民眾正常生活，他們要達成企圖會容易得多。到了二○○三年十二月，平均每天都會發生一起援助工作者遭攻擊事件。

「美國派來一些軍方人員，身穿T恤、開著白色吉普車到處走，」肯尼．葛拉克說，「這些人想做什麼？在我們看來，他們是想模仿援助工作者，刻意要讓阿富汗人認為（援助工作者）可能是軍人；這麼做是把我們工作的環境攪成一片混水。那些美國人希望我們成為盟友，我們不想，因為如果我們成為美國軍方的盟友，等於人道主義精神死亡。他們希望伊斯蘭好戰份子將我們妖魔化，視我們為敵人。所以，我們非得想方設法去接觸在阿富汗發動攻擊的對象，無論對方是舊塔利班份子還是誰，然後對他們說：『我們不是美國的盟友，甚至沒想改造這個國家。我們只是想幫助人活下來，減輕他們的痛苦，等待你們和美國人解決紛爭。』這就是其他非政府組織和聯合國覺得我們難搞的地方。許多其他非政府組織談到重建的需求─呃，我不想投入重建，因為我不要塔利班先生覺得我想依照美國的政策重建他的國家。我希望能夠坦坦蕩蕩去找他，對他說：『我們想做的只是讓民眾活下來，為受傷或生病的人提供醫療照護；我們壓根兒沒想要建設你的國家，那不是我們的工作。』」

●本文摘自 貓頭鷹出版社出版之《無國界醫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