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留聲機】郁雲龍／人生上下課

文／郁雲龍

不怎麼悅耳的高分貝

「噹──噹──噹鐺──噹鐺噹鐺──噹鐺──噹──噹──噹鐺噹鐺──」

這個鐘聲，旋律節奏沒有變過，無論何時聽到，總會讓我有股念想，就像被制約的狗狗，聽到鈴聲也許有頓美食，搖著尾巴，乞求餵憐。

小學的鈴聲已經記不清楚了，大概因為當年廣播系統不良善，所以高高懸在操場後側欄杆的大喇叭，總是夾雜著嘶嘶破碎的嘈亂聲，總覺得不怎麼悅耳，分貝很大。

我非常期待12點鐘的整點報時，雖然聲音一樣，但卻令我渾身哆嗦的快樂。

我愛吃營養午餐，那時學校自己有廚房，我們一群饞蟲，急衝衝的跑到廚房門口，把幾鍋佳餚，白飯、還有一桶湯，用推車風馳電掣的運回教室。老師總會囑咐幾位成績好、漂亮的小女孩幫忙舀菜。我偷偷暗戀班長，她有雙略帶笑意的桃花眼，舀飯時，我都覺得好幸福。雖然如此，偶爾還是有些委屈。當時伙食費不高，出現炸肉的機率極低，當鐵餐盤上被擺入小小一塊雞胸，我不免懷疑是不是她討厭我，剎那間我便領悟──「愛情」和「麵包」在生命裡熟輕熟重。國小的鐘聲，天真而爛漫，甚至隱隱有一點諷刺，尤其是成績考爛，回家會被爸爸打時，我覺得這鐘聲就幼稚而有點小心機。

升上國中，這鐘聲變成叛逆，甚至帶點危險。校園聚集了幾所來自不同小學的新生，背景更為複雜。記得有一次自己被一群人圍著打，那鐘聲宛若喪鐘，就像是擂臺上的催命符！

當下課鈴一響，教室晃進一群面色剽悍、穿著改裝緊身灰質長褲的國三生，因為我講話得罪了某位女生，不料卻引出了一群猛獸。

鐘聲響起，我被帶出，鐘聲結束，這些人倒也規矩，想來是擔心蹺課被訓導處（現叫學務處）究責，撂下幾句狠話，就準備離開。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此時旁邊另外聚集了十幾位虎視眈眈的眷村鄰居，其實我們不熟，甚至彼此看不順眼，但因為都是眷村小孩，反而有種同仇敵愾的連結。這個鐘聲，似乎也敲醒了我對「是非善惡」的懷疑。還有一次，鐘聲企圖勸我回頭，當時我跨在學校的圍牆，正準備和一群同學蹺課去打撞球，它急迫地勸拉，但我竟殘忍無視，選擇了背棄。

高中時，這熟悉的老夥伴，忽然消失了。學校用了另一種音樂，我不曉得原因，但總覺得很不順耳。就像魯肉飯，我喜歡上面有塊黃脆鮮甜的醃蘿蔔，不然總覺得少一味。變了鐘聲，似乎減損了一種精神的象徵。

學校鐘聲再次轉變

大學的鐘聲，雖然是老友重逢，但我全然就將它當成是一種裝飾了。我不是一個認真的學生，所以「噹噹」聲，只能稍微提醒我的道德良知，但脫韁的軀體和奔放的靈魂，早已不受制約，它的存在是應該的，但我的自我膨脹，讓彼此距離猶如天塹！

大學畢業的隔天，我再聽見學校的鐘聲，就感覺全然變了味道！忽然它變得刺耳，帶有催促的煩躁，一道道音波能量，穿透耳膜，貫穿心靈，告訴我，「你應該離開」，四年來熟悉的環境似乎都陌生冷淡，你已不屬於這裡，走吧！我變得畏懼聽到鐘聲，它在催促我離巢，點醒我的靈魂，讓我愧疚、惶恐，並羞於留在這兒，這鐘聲很殘忍，卻又很強勢，變得冷酷無情，又拒我於千里之外。

我終於落荒而逃，投入了喧囂忙亂的人生，脫去學生的保護傘，才發覺自己單薄的可笑，才認清過去的狂傲是不懂世事的無知，曾經的意氣風發，只是隻膨風的水蛙。

我在人海浮沈，或者說從沒浮起，甚至溺斃！歷經千辛萬苦，換個身份回到學校，又聽到了老朋友，它成了工作的報時器，而我成了老師。鐘鳴鼎食的生活雖不可能，但這裡好安全，它是安眠的鎮魂曲！就算工作蹇困，只要旋律響起，頓覺幸福滿足！

我上課、下課……真好！真好！

「噹──噹──噹鐺──噹鐺噹鐺──噹鐺──噹──噹──噹鐺噹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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