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留聲機】Ariel曾／「嘰」動青春

文／Ariel曾

　　高三開學日的早上，我騎著掉漆生鏽的腳踏車到學校，那是前幾年家裡被倒帳，老爸以極少預算能挑到的最好二手車，剎車時還會發出引人側目的「嘰嘰聲」。沿路唉聲嘆氣踩著踏板，我煩惱著之前都在躲債搬家，無心念書，儘管家裡經濟逐漸好轉，但成績已一落千丈，眼看到了聯考倒數階段，我想要在高三的第一天起死回生，真的只能靠老天爺給的奇蹟了。

　　停在離學校不遠的號誌燈前，感覺前途茫茫，突然身後傳來和我腳踏車一模一樣的嘰嘰剎車聲，轉頭一看，沒料到就對上騎著黑色腳踏車男生的眼神，我立刻回頭，假裝若無其事摸一摸被風吹亂的頭髮，雖然只有短短幾秒，我從制服一眼就看出，他是就讀隔街第一志願的男校學生。等號誌轉為綠燈，我們同時出發，想到剛才鏡片後那雙會笑的眼睛，或許正盯著我的背影看，我的胸口撲通撲通的跳，嘴角不自覺上揚，灰暗的心情也跟著明亮了起來。

　　從那天起，上學對我不再是壓力，而是動力，早上一騎上腳踏車，我就開始期待身後傳來嘰嘰的剎車聲，那就像一個暗號，我知道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一個男生的微笑，那笑容帶給了我希望和勇氣，激勵我要把握最後幾個月衝刺，我天真的以為只要考上大學，自己和他就有進一步的可能。

　　當時校規嚴禁談戀愛，因此幾個月下來，我們只能靠眼神交流，完全沒有交談。畢業後不必再騎車上學了，我感覺悵然若失，以為不會再見到他了，直到放榜的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是從畢業紀念冊找到我的聯絡方式，想約我一起到鹿港玩。聽到他和我有著同樣的牽掛，確定了我們之間的默契，長久的曖昧終於清晰，隔著話筒我像個傻瓜，頻頻點頭說好。

　　到了車站，第一次和他面對面，卻絲毫不感到陌生，坐在客運上，近距離看著他的臉，我的腦海響起了齊豫「七點鐘」的歌聲：

今生就是那麼的開始的......守住電話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明明站在你的面前，還是害怕這是一場夢。

是真是幻是夢，車廂裡面對面坐著你的眼底，一個驚慌少女的倒影，火車一直往前去呀，我不願意下車......

　　是啊！明明幾個月的等待就在我的眼前，我原本要狂喜才對，只不過想到之後我和他的學校分隔數百公里，又將是相見時難別亦難的煎熬，我的臉上笑著，胸口卻湧上陣陣酸楚。 

　　到了鹿港，他租了一輛協力車，這是第一次我們一起共騎，在後座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介紹小鎮的歷史，我心想，原來他早計畫好怎麼安排這一天了，教我怎麼捨得放下如此善良體貼的他啊！夏日薰風吹來，多希望可以靠在他背上，讓他載著我一直走下去。到了路口的號誌燈前，他壓下了剎車，我聽到了很平順的「嘟」一聲，而不是熟悉的嘰嘰剎車聲，好像是在喚醒我的理智，告訴我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最終我沒有說出對他的感覺，我知道我們太年輕，一旦說出承諾，原本純粹的回憶，就會被可預期的猜忌爭吵破壞殆盡，寧可選擇微笑道別，讓美好留在彼此的青春裡。

　　相信對方會在對的地方遇到對的人，我們沒有再見面，但每當看到騎著腳踏車的學生時，總會讓我想起曾經溫柔相待的他。一直到三十年後，我要到他居住的城市辦事，透過網路聯絡到他，就像當年我接到他電話時的默契，他並沒有久違的意外，即使約在人群眾多的地方見面，還是一眼就認出對方，或許在彼此眼裡，我們仍如年少時的單純，沒有三十年不見的生疏，卻有太多的經歷和心情要分享。

　　和他道別後，往車站的路上，我聽到身後傳來嘰嘰的腳踏車煞車聲，回頭看到邊騎車邊聊天的一男一女學生，看著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就像青春也離我好久好遠。時光無法倒流，但總有值得留下的回憶，當年的剎車聲給了我第一次心動，卻也注定了緣分到此為止的結局，但相視微笑的那一瞬間，已停格在我腦海，隨著歲月，伴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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