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人性終極的試金石

文｜翁稷安；插圖｜目前勉強

人的一生總是在控制和失控兩種主觀感受之間擺盪，在多數時刻，我們都意氣風發地覺得自己能夠安排未來、掌握命運；坊間無數討論生涯規劃的書籍，也強化著這樣的自信，指導人們如何安排從小到老的每個階段，一路飛黃騰達。然而，現實總會不斷提供各種意外和挫折，戳破這天真的假象，冷不防地對人們展開偷襲，瞬間扭曲安穩平順的日常。

我們將其視為「命運的作弄」，認為冥冥之中，有一條已被安排好的道路和我們的心願相背離，然後再運用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方式，想去參透這條恍兮惚兮的命運伏線，甚至妄想加以改變。

結果，自是徒勞。

除去某些藉機詐財騙色之惡行，這樣相信生命是有固定編排和方向的努力，或許是自詡「萬物之靈」的人類，某種天真或可悲的幻想。

2002《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

可能因為一生都鬱鬱不得志，也可能是精神狀態產生的偏執，對命運的預知，始終是科幻文學巨匠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作品裡的重要主題。這位生前懷才不遇的創作者，他對命運的奇想和觀察，在死後成為好萊塢重要的靈感源頭。

這部由史蒂芬．史匹柏執導的《關鍵報告》，改編自菲利普1956年的同名作品。說是「改編」，實為大幅改寫，只留下了原初的設定⸺在未來的世界，政府以3位天生具有預知未來能力的「先知」為基礎，打造了預防犯罪的完美系統，在犯罪行為發生之前，就將人先行逮捕。

男主角是位優秀的犯罪「預防」警探，但在發現系統隱藏的破綻時，卻反被預視成為犯罪者，而展開了一連串的逃亡和反擊。在這部夾雜著命定論和「老大哥」全面監控的電影中，去除掉好萊塢個人主義和虛擬特效的厚重脂粉後，除了能看到菲利普．狄克對權威一貫的反抗態度，也隱隱暗示著對於預測命運一事的不信任甚或批判。

2007《關鍵下一秒》Next

相較於《關鍵報告》的男主角湯姆•克魯斯不管演什麼都像是《不可能的任務》系列裡那麼正氣凜然、凡事迎刃而解的類超級英雄伊森．韓特，演藝生涯充滿高低起伏的尼可拉斯．凱吉可能更能貼近菲利普．狄克作品中那頹疲荒蕪的世界。

《關鍵下一秒》的原作小說發表在1953年，可視為和《關鍵報告》同一時期的作品，劇中主角擁有看到兩分鐘後未來的能力，但這個能力並沒有讓他致富，只能讓他在賭城贏點小錢為生，當他的能力被FBI發現，希望能與其合作解除恐攻危機，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這樣一個反英雄的類型，出現在一部反高潮的電影，最終只是道盡了人類在命運擺佈下的無奈。如同電影最後主角所說的：「關於未來，每一次你去看它，它都會不一樣，因為光是觀看它的本身就是在改變未來。」如是充滿「測不準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意味的發言，說明了試圖去預知未來，除了徒勞還是徒勞。

2004《蝴蝶效應》The Butterfly Effect

就算知道命運又能怎麼樣？本片和《關鍵下一秒》有著類似的命題。但對比於菲利普．狄克世界的空虛，本片有著更加尖銳的批判，利用不可思議的時空旅行設定，以最激進的安排，惡狠狠打臉了那些樂於算命、改運的人們。

故事描述從小經常性失憶的男主角，習慣用日記來保存記憶，在大學時的一場悲劇之後，意外發現可以藉由意識，透過日記的文字回到過去，於是他試圖改變命運，希望挽救悲劇的發生。然而，一次又一次回到過去，每一個期盼變好的動機，都促成了另一場悲劇的誕生，讓情況越變越糟。

最後，男主角終於醒悟，想要追求面面俱到的美好結局，在平行時空的無數時間線裡，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妄想，自己能做的唯有「放手」。然而什麼是「放手」呢？院線版選擇了一張保守安全牌，在日後釋出的導演版裡，才真正詮釋了「放手」的真諦，以及「趨吉避凶」的唯一可能。

2006《口白人生》Stranger than Fiction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命運是由他人所寫定，而且你有機會當面質問創作者、請他改變結局，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口白人生》用淡淡的幽默，詮釋了主角和造物者相遇的場景。劇中生活一成不變的男主角，某日醒來，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出現了旁白⸺一位女性的聲音，一字一句描述著他的一舉一動，甚或心中沒有說出口的念頭。某天，這個客觀描述者還在無意間預測

了他的死亡。在求助精神治療的過程中，他意外在電視裡看到了一位女作家暢談她的新書，他認出了那個聲音，也發現這本書根本在描寫他的人生，於是他試圖聯絡作家，希望能改寫結局。

這精巧的設定，讓觀眾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分析、評論，使得這部電影成為一小群電影狂熱者的經典。然而，最引人注意的，還是本片最後對於命運的詮釋⸺與其想去扭轉惡運，倒不如認真感受和珍惜當下每件事物，以及每個或悲或喜的時刻。

2014《神仙代言人》God's Spokesperson

為何事情總無法按照自己所期待的進行？為何總有意外的壞事發生？脆弱的我們需要一個解釋，不願相信一切都是隨機，而是冥冥之中有著一股力量，這股力量依循著某種邏輯來促成尚未發生的未來；然後，更進一步地偷偷奢望，能夠預測、進而改變接下來的人生。

一旦願意相信這個設定，那麼一切好像就能得到解釋。每個在人世間隨載隨沉的渺小存在，都需要依賴「強者」來賦與人生的安定和目的，不管他是真實存在或是虛構幻化。

在《神仙代言人》這部紀錄片裡，充滿著不可思義。它描述中國的偏鄉裡，人們將中共的開國元勳供為神明，讓其附身、問事消災，真實生活窮困的乩身，在被附身的瞬間，突然變得偉大，甚至彼此勾心鬥角。或許不同的專業學門有辦法去分析這個現象，但說到底，本片呈現的只是如你我一般的平凡人，希冀強者附身，讓自己不再微不足道，擁有意義和方向。

片子裡捕捉的荒謬無稽，或許是每個試圖預知或改變命運者的寫照。

※本文出自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觀‧臺灣》第52期「好命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