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吃安眠藥？沒有心，吃什麼藥都睡不著

文／陳俊欽醫師、賴奕菁醫師

　　我寫的是藥，談的卻是心：沒有心，吃什麼藥都睡不著。

　　「醫師，有沒有更好的藥？只要有效，沒有副作用，貴一點，沒關係。」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愁眉苦臉的問。「我才三十幾歲，沒吃藥就睡不著，我每天都在想：我這輩子該怎麼辦？難道，我就要這樣天天吃藥一輩子嗎？天哪！我不知道還要活多久，如果照您的說法：這幾十年來，生物科技快速延伸了人類的壽命，人類卻不知道要怎麼運用這多出來的『一輩子』－－那我新的這輩子不就是先天殘疾，必須天天帶著這瓶藥罐子，不然就活不下去？像我每次出差，都要檢查再三，生恐忘了帶上這瓶藥，整趟旅行就生不如死，徹夜難眠，別說向國外客戶簡報，就連要放鬆個幾天都不行。我簡直就是安眠藥罐子的奴隸。」

　　「你是否曾經－－忘了穿內褲就去搭飛機嗎？」我打了個岔。

　　男子愣住了。「當然不曾這樣！」

　　「既然你都會記得穿內褲才去搭飛機，那你怎麼會擔心忘記帶藥就出國呢？」我笑著說。「或者，我該這麼問：你會覺得自己成為內褲的奴隸，連要不穿內褲就出門個幾天也不行嗎？」

　　男子尷尬的說：「是不會，不過，這兩個不一樣吧！而且，如果忘記帶內褲，可以在國外買啊！」

　　「你說的對，忘記帶內褲，可以在國外買；忘記帶藥，也可以在國外看病啊！雖然國外看病很貴，但不得已時，也可以拿得到一模一樣的藥，何況目前使用的安眠藥，全世界幾乎統統一樣。不過，我比較感興趣的是：那你會討厭每天都要穿內褲嗎？」

　　「不會。」

　　「為什麼不？」

　　「內褲只有一條，洗完澡一穿，那就好了，很簡單，而且很方便，不都是這樣的？」

　　「你整天的藥物也只有睡前一顆安眠藥，吃藥的速度保證比穿內褲快，而且更很簡單，也很方便，只要一杯水－－但是，我更好奇的是：你每天都會換條新內褲吧？」

　　「那當然！」

　　「那麼你打算要換到幾歲呢？」我雖然保持笑容，卻都是用很認真的態度問：「譬如說，退休之後，你還會保持這習慣嗎？」

　　「那當然－－」男子想了想。「除非，將來我老了，生活沒辦法自理，那看護可能就會改用成人紙尿褲。不過，只要我行動自如，我當然會希望能自己換內褲。」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從來不焦慮：你接下來幾十年，每天都要穿內褲，甚至，只要自己還能動，就要死守著內褲，不希望讓看護用成人紙尿褲替換掉；而此刻，你卻那麼擔心一天一顆的安眠藥呢？」

　　「我猜，我擔心的是那未知的副作用。現在雖然資料都顯是很安全，可是十幾二十年後呢？」

　　「可是，也有研究顯示，因為有些西服或套裝的材質不透氣，長期穿著內褲，容易導致排汗困難，增加女性發炎機率；在男性身上，甚至有引發睪丸癌的危險。看起來，內褲跟安眠藥一樣都不太安全呢！」

　　男子終於受不了了。「老實說，我不明白內褲跟安眠藥有什麼關係。」

　　「有啊！兩者的相似性太高了。首先，兩者都很重要，天天都要用，一天也不能少；其次，在可預見的未來，你都離不開它們；其三，它們占用你生活的時間很少，但帶來的便利性卻很大；最後，它們都有風險，但是不大，因果關係至今也不確定。」我說。「可是，你對其中一種採取全然接那的態度，了解它的必須性，放任自己依賴它，也承擔了它所帶來的全部風險；另一個則否。」

　　「你接受的那個，你從不曾為它煩惱過一秒鐘；被你否定的那個，你卻天天為它焦慮：吃了怕副作用，不吃怕失眠。」我說。「焦慮是睡眠的殺手，你每天吃進去的那顆安眠藥，說不定有四分之三，是在抵消你心中那份對於藥物的恐懼，只剩四分之一，才是真正治療失眠的部分。你想減藥，就得好好思考：你為什麼不怕穿內褲，卻害怕吃藥的。」

　　男子又愣住了。

看待藥物的態度，才是關鍵

　　「關鍵並不在於你吃了什麼藥，而是在於你怎麼看待你吃藥這件事。讓你焦慮的，並不是藥物的副作用，而是你對於失去藥物的恐懼，偏偏你又不能不靠藥物就能一夜好眠，這樣矛盾的心理，讓你感到很挫敗。白天，你想控制清醒；晚上，你想控制睡眠，然而就是事與願違，你不能控制每一樣東西，安眠藥就是一種你控制不了的東西：你需要她、愛她、卻又恨她、無比的厭惡她－－你是否記得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

　　男子陷入沉思。我接著說：「當時，你的感情陷入谷底，交往近十年的女友，竟在結婚典禮的前一天落跑，酒席都訂了、客人也到了、滿堂喜氣洋洋，偏偏迎娶的車隊竟然只接回一封信。信上寫什麼，你還記得嗎？」

　　「她說她再也不能拒絕身體的聲音－－她已經完全不能忍受我對她生活上每一個細節的控制，婚禮所經歷的禮數、規矩、節奏等等，讓她終於崩潰，決定採取行動。」男子的聲音異樣的平靜，空氣中宛若有什麼被強力壓抑而凍結似的，時鐘秒針的流動聲不見了，只聽得見沉沉規律的心跳聲。

　　「你很勇敢。能走過這一切，再度站起來的人不多。特別是男性。不過，你做到了。老實說，你第一次要進行心理治療時，我內心都還沒什麼把握。」我淺淺一笑，露出稱許的目光。

　　男子眨著眼，鼻子動了動。彷彿有些什麼化開似了，滴答滴答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那可愛的女兒上小學了吧？」我說。宛若融化的春雪，男子的臉部輪廓變得模糊了。「還沒哩！才剛上幼兒園大班。」

　　「很可愛吧？」

　　男子點頭，彎腰抽了一張面紙。「是真的很可愛。」男子笑了。

　　「你怎麼教的？你太太不是比你還忙？三天兩頭就在國外。」

　　「我也沒教她，沒人教她。其實，我也不知道，總之，以前看，還沒那麼可愛，但是上了幼兒園之後，越來越會撒嬌，還越來越皮，管也管不動，每次她惹我生氣，一看到她那表情與無辜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把要罵的話吞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她這些把戲都去哪裡學來的。我老婆都說我把她給寵壞了。」男子展開難得的笑容。「我知道你要我做什麼了：不要急著想控制我的藥量，就順其自然，能減就減，不能減就暫時維持原狀。」

　　「你明白了。你以前辦得到，這次，你也就辦得到。不用擔心，女兒、太太跟你的緣分，既然來了，就不會急著走－－至少，那一顆藥不會改變什麼。」我說。「今天你懂了，愛她們，就不要捏死她們；你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藥物何嘗不是如此？如果用盡各種辦法都睡不著，而非得用藥不可，那就相信它，愛它。該來的就會來，該走的留不住。你得明白：藥物不是你的主人，你才是藥物的主人，藥物為你東征西討，你卻在京城裡天天擔心它會不會篡位？」

要相信，藥物控制不了你

　　人們總是太過相信自己熟悉的東西，例如：紅酒；卻太容易懷疑自己不熟悉的事物，例如：安眠藥。事實上，您不妨翻開報紙，找一找，近三十年來，服用新式安眠藥自殺的人裡頭，是否能找到任何成功的案例？相反的，喝酒過量暴斃的，卻天天在上演。

　　嚴格說起來，「酒」這東西就是第一代的安眠藥，也是最危險、致死率最高的安眠藥之一，只不過因為太常見，人們總是對之掉以輕心；而現階段所使用「苯二氮平類安眠藥」，可以算是第四代的安眠藥了，不僅遠比第三代的「巴比妥類安眠藥」安全太多，也比第一代的酒類安全。

　　只是，如果將酒類比喻成宦官，貌似忠良，實則險詐，能力有限；那麼目前在使用的各種安眠藥，就是率領數十萬王師的驃騎大將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偏偏歷來的皇帝總是相信宦官，卻整天懷疑驃騎大將軍是否想謀反。說穿了，不外那個「控制感」在恫嚇你的心而已。

　　你得搞清楚：你才是藥物的主人，應該是你在駕馭藥物，不是讓藥物在控制你。你不需要親自完全搞懂藥物，你只需要了解一小部分藥理、同時搞懂那些「懂藥物的專家」內心在想什麼就行了。自古開國明君沒有一位生下來就是九五之尊的－－如果二十年後，你還是什麼都不懂，那麼你注定就是被宦官包圍的亡國之君；學習善用各式良將的專長，截長補短，你的人生才有可能縱橫天下。

　　如果你需要安眠藥，那你就得放下身段，向安眠藥學習。反之，當你與它為敵，你們就會一輩子交戰、難分難捨。讓藥自由，該來就來，該走就走，你也自由。

　　王天下，讓身體藉由藥物的撫慰而漸漸進入得以休息的夢鄉；而不是霸天下，用超量的藥物強逼身體禁絕思考而被敲暈。這就是藥心，也就是藥的心，藥由心生。

　　沒有心，吃什麼藥都睡不著。

●本文選自《別怕安眠藥──正確用藥，解除失眠魔咒》，由寶瓶文化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閱讀」頻道，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