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蘭／台灣的政治正在毀掉自己的文化

朋友送來今年的冬茶，跟我說好好享受，這可是半條命換來的。我驚訝的問此話怎講？他說昨天去買完茶下山時，覺得車子怪怪的，但是因為前天才送車去保養，應該不會有事，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從快車道切向慢車道，就在他剛剛進入慢車道時，右後方的輪胎掉了下來，他嚇得差一點出車禍，幸好是離峰時間，路上車子不多，他只是撞了護欄而已。他停下來檢查時，發現剩下的輪胎都只鎖了三個螺絲，才想起他去保養時，曾吩咐將前後輪胎對調，想不到工人偷懶，在鎖回輪胎時，五個螺絲只鎖了三個。他氣得回車廠去討公道，老闆一邊道歉，一邊無奈的說，現在工人難請，都是這樣做事不負責，沒有辦法啦！最後居然還勸他「自己小心，要自求多福啦！」

他氣壞了，跟我說：「你沒看到嗎？最近匪夷所思的事接二連三發生。一月初，阿拉斯加航空公司的飛機在半空中掉落機艙門，我坐飛機坐了幾十年，還是頭一次聽到有這種事；才過沒幾天，待起飛的飛機又被乘客發現機翼的螺絲有四顆沒鎖；一月廿日，達美航空的飛機起飛前鼻輪掉落，一路滾出跑道；一月還沒過完，廿八日又有滑雪客人被困在纜車上十五個小時，在零下五度C的天氣凍到天亮才被工作人員發現。人命關天，飛機上有這麼多人的生命，怎麼可以這麼不在意？他們的敬業精神呢？」

這是好問題，我也在想，為什麼現在找不到過去那種「擇一事做一生」的師傅？其實這現象不是最近才出現，普悠瑪號出事就是一例，只是溫水煮青蛙，大家沒察覺而已。

工作態度源於文化，工廠喜歡買德國的機械，因為普魯士文化講究一絲不苟。很多人不了解文化對我們的影響，其實它是個不自覺的控制機制。普林斯頓大學的Geertz在《文化的詮釋》一書中說：「文化不僅是服飾習俗、生活的形態與傳統，它更是思考方式，計畫策略等無形的規範。文化直接影響思想型態，使你在事件發生時，根本不會去想可不可以那樣做，而是本能的去反應。它是無形的控制，你以為你在執行你心智的自由意志，其實它是千百年來文化加諸你身上的規範。」

我以前對文化是什麼，沒有很清楚的概念，只知道它不是學歷、不是經歷，也不是閱歷，一直到某政客說它是封建的餘毒、是威權，要被打倒時，我才發現它其實是讀書人的風骨，是知識分子的良知，是根植於內心的修養，是無需提醒的自覺。有文化的人不會「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他會處處為別人著想，不會己所不欲而施於人。文化是在讀聖賢書後所啟發的良知，這是為什麼「士大夫無恥是謂國恥」。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David Brookste在《Social Animal》一書中說：「決定社會成功的是文化而不是政治，政治可以改變文化，防止它毀掉自己。」這句話令人怵目驚心，因為我們看到台灣的政治正在毀掉自己的文化。（作者為台北醫學大學、中央大學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