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後，少了一道聲音的寂靜歌壇

作家瑞秋‧卡森寫的「寂靜的春天」，是本經典環保書，她描述了因失去鳥鳴而變得寂靜的春天。

在江蕙宣布今年9月6日高雄巨蛋唱完最後一首安可後，就要轉身下台、退出歌壇時，我想到這本書。歌壇啊，有好大一塊，就此寂靜了，歌迷只能在心中一直回放那曾經的黃鶯歌聲。

很多人都說，聽到江蕙這樣的決定，並不意外，都猜到她總有一天會這樣做的。她常提到日本巨星山口百惠宣布引退的那一幕，總是一臉羨慕感慨；2012年，看到美國奧運泳將「飛魚」費爾普斯喊退，她在微博寫下「希望我將會是下一個」，而前年發「遠走高飛」專輯，已經是最明白的預告。

但外界總以為，割捨最難，江蕙不可能捨下一輩子的歌壇基業、捨下親如家人的廣大歌迷。她每一次的倦勤感歎，總惹得一票歌迷哭天搶地、甚至老家還有人要連署留她，那時她感動哽咽：「大家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放心，我只是一時胡思亂想。」

那個「一時」是2012年。終於，她在2年多之後的今時今日，宣布了放在心裡好一陣子的決定，放下已連成骨肉的麥克風。

歌壇向來不乏陰謀論。在消息傳出後，有人第一時間質疑，是為了演唱會票房炒新聞吧？

先不說保有「光速蕙」外號的江蕙演唱會是不是需要炒作，來想想另一個劇本，如果她在9月6日唱完時，才在台上做此宣布呢？

那就是排山倒海的歌迷壓力，看過的、沒看過的都是遺憾。即使江蕙抵擋得了歌迷請求「不要走」、請求加場的呼求，那些錯過這次沒想到就再也聽不到「阿蕙仔唱歌」的老人抱憾心聲，她自己會痛的。

所以，江蕙在記者會上的殘忍宣布，其實是溫柔的。她挑戰自己體能極限，唱到最飽和的16場，讓所有人都不遺憾，這樣，她才能安心過她步下舞台的第二人生。

江蕙是重情義的，在引退聲明裡，她特別謝了楊登魁和黃義雄兩位恩人，當年的涓滴恩情，銘記在心；她也感謝歌迷，事實上，她曾經遺憾自己拖太久才決定「初登場」，「有這麼多人在為妳哭為妳笑時，就會覺得，我應該要早一點。有一些長輩，就是很喜歡我，但是等不及了。」

她在舞台上待這麼多年，不就為了這些人？不然，何苦一再自我折磨呢。

那一次深夜的約訪，看天后除了鞋襪，秀出練舞傷的腳趾頭，半年了，還是變黑變形，她甚至去看了兩位神經科的醫生，顯然腳的情況已經讓她擔心神經受損。還有如受虐被毆打的膝蓋，也是跳舞所致，而半百的人了，還要練劈腿。

肢體的傷也就算了，她連年的失眠，不只是在做專輯時、不只是在籌備演唱會時，是持續性地失眠，因為工作表可以有空檔，她的腦子沒有空檔。她總是在想下一次要做什麼。

這一次唱完後，她終於可以不再想「下一次要做什麼」了。

也有人說，二姐放鬆點嘛，先休息一下，想唱再唱，不要把話說死嘛，看人家張學友，不就是7年才出一張國語專輯，「歌手對歌迷有責任，無權說走就走」。

張學友和江蕙同年，生日只差兩個月，一是無人取代的「歌神」、一是不見接班人的「國寶」。兩人的專業都是教科書級的，都有追求完美的「龜毛」個性，張學友會為唱錯一個字而生自己氣兩小時，江蕙也會在半夜為了「5個轉音少了一個」而要求修改DVD。巧的是，兩人都在50歲之後，為了演唱會練劈腿。

張學友日前被問到退休話題時，他說不會輕言封麥，要看身體狀況，所以，他很保重自己的身體。

二姐身體也還好，她的退不是因為健康因素，就是覺得，時間到了。她不想再自我折磨，如曾說的：「我常覺得自己到頂了怎麼辦？危機意識真的很重，很擔心下一次節目沒有上一次好看。」也不要再一次一邊修剪著DVD一邊流淚：「我為什麼要這麼累啊？」

所以，退不退，是個人選擇，無關乎社會責任。如果一般人，工作了幾十年，都有退休的時候，她當然也可以解甲歸田。

退下來的二姐要做什麼？其實就是過她的日子，像以前一樣，看花看草看蟲看鳥、玩狗玩貓、看看電視、逛逛網路，關心流浪動物、關心老人有沒有溫飽、關心紙風車有沒經費下鄉「搬戲」給小朋友看，關心著她口中「最愛的台灣」。需要集結眾人力量時，就一通電話打給朋友共襄盛舉。

永遠記得，那一次為她的專輯做訪問，但二姐心心念念著的是外甥的女兒要抓周。我看著二姐又祭出她萬靈的「啊妳甲己寫啦」的招術，然後自顧自地四肢落地，在塑膠墊上為孫輩娃娃擺弄抓周物件。

那時，她臉上帶著平凡而滿足的笑，唱了一世人的女人心事，把眾生喜樂「甲你攬牢牢」，小時為父母手足而唱、長大為歌迷而唱，終於把台語歌從市井唱到國家級殿堂，對得起家人、歌迷，以及自己的歌手身分，是時候讓她揮別藝界人生了。

歌壇會寂靜嗎？會的，會寂寞一點，少了一道無可取代的聲音，少了一個自我折磨出最佳作品的典範，但她的歌都還在，那些經她精工冶煉的作品，都禁得起時間考驗，這是江蕙為歌壇留下的最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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