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有一個公主夢,希望能被捧在手心長大,可是身為長女,這個夢一直圓不了。
結婚後,我兩胎都是靠吃藥得來的,甚至求菩薩給我一個孝順貼心的女兒,希望能從她身上圓一個兒時夢。
還記得那時云云寶貝22周照超音波時,看到她的小手、小腳,感受到她的心跳,我開心地跟醫生說,100分的女兒。
云云出生後,我們全家都把她當小公主捧在手心,只有她,每年生日時,我們都會買草莓和她喜歡的多拉A夢造型蛋糕慶生。
從小到大,她也是一個非常貼心孝順的女兒,有時候我在廚房做菜,只要手稍微有一點刀傷,她一定是第一個衝下來幫我上藥。
她跟我很像,我們常常互相撒嬌,一起洗澡、一起睡覺,她總是喜歡每分每秒賴著我,黏著我,常把她爸比趕走,抱著我說,「媽咪媽咪,妳是我今生最愛的第一名,妳是我的尤加利樹,我是妳的無尾熊。」
為了減輕我們的負擔,她一直很努力讀書,常常讀到廢寢忘食。在學校,她也是老師的小幫手,主動輔導班上成績弱勢的同學,寧願犧牲睡眠時間,也要把老師交代的事物做好。
她桌墊下滿滿的獎學金,市長獎、金榜、成績優良獎,她說,「媽咪妳放心,等我大學後,生活費我就會自己想辦法。」
還說長大後想要讀法律系當檢察官,我問她為什麼不當律師?她說,「要為被害者發聲,錢不重要,正義比較重要。」
云云她真的就是這麼善解人意又窩心的孩子。
5月1號,那天早上下著濛濛細雨,我一如往常的幫孩子們準備早餐,她睡眼惺忪地下樓,突然跟我說,「媽咪對不起,我真的好想睡覺。」
她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說過,就這麼一句話,她坐上機車後,就再也沒醒過了。
事故當下,其實我距離她只有10公尺而已,但是我怎麼爬都爬不過去,我的骨盆全碎了。
我沒有想到她的狀況會這麼嚴重,第一天昏迷指數是3,隔天到6,我知道她一定是努力想要回到我身邊,她向來就是很努力的孩子,可是因為看不到我,她失望了。我很自責,為什麼大家都要瞞我,不讓我去看她。
5月7號,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我一個人在病房,社工來了,一群醫護人員,穿著白袍,站在我面前,要我簽器捐跟大體同意書,真的很殘忍。
在她的病榻前,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她說,我把雙手伸進她的小被被裡,好冷好冷好冰,我努力地搓,可是我卻搓不起來,我搓不到她手心的溫度,我想要讓她回來,但是我的云云寶貝回不來了。
出殯那天,我為她穿上她喜歡的吊帶裙和馬靴,做母親的,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哭出聲,我怕她會捨不得,最後瞻仰遺容時,我不敢去看,我希望她永遠是我心中那個快樂的小公主。
事故後,我每天都必須靠安眠藥和抗憂鬱藥才能入睡,每年5月,越接近事故發生的日子,我就會常常做惡夢,夢到云云站在一棟危樓,那棟危樓很奇怪,沒有樓梯,我和她哥哥在另外一棟樓,她一直哭喊叫我救她,但是周遭沒有任何樓梯我怎麼救,我一直哭一直哭,救救她、救救她,可是沒有人能救她。
為什麼一個好好的小女孩,會突然變成一甕骨灰,冰冰冷冷的被封存在那裡。
對於酒駕肇事者,他們關幾年的牢就能出來,但我們的牢卻是用眼淚、用思念,用傷痛去築得一道很厚很厚的牆,一輩子,關到老,關到死。
云云走後,她的房間、書房我都還保留她在世時的樣子,現在我還是習慣每天到她房間,像以前那樣,跟她聊聊日常。也習慣為她留一副碗筷,餐桌左邊數來的第二個位置,我和她爸比中間,她以前最喜歡坐的位置。
曾經有陌生人跟我說旁邊跟著一個小女孩,我突然感到一陣欣喜,我知道一定是云云回來了。
現在我只要去參加婚禮,看到新娘子開心地走進禮堂時,就會問自己,如果有一天云云披上婚紗會是什麼樣子,可是我怎麼想都想不出來,我不知道。
這幾年,我遇到很多給我鼓勵和擁抱的人,可是再也找不到像云云寶貝那種甜在心底,很扎實的擁抱感覺。後來我也才知道,原來尤加利樹有一個很淒美的別名,叫「孤獨樹」,真符合現在的我。
「我是個無能跟失敗的母親,沒有辦法護她周全,我很失望,很自責。」
云云寶貝,妳要堅強,要勇敢,媽咪真的好愛妳。現在媽咪每天都跟菩薩祈求,求祂給我一個來生的機會,再做一次妳的母親,好好地做一次。
2014年5月1日上午7時56分,李復華載女兒陳詩云跟兒子在上學途中,距離校門不到500公尺處,被酒駕者陳怡安撞上,15歲的陳詩云經搶救7天後,仍宣告不治。
李復華雖幸運存活,但骨盆碎裂、下半身癱瘓。動了19次手術,仍行動不便,原本擔任國小教師,後來也無法任教。
兒子則在事故後罹患憂鬱症。
酒駕肇事者陳怡安,法院最終判刑8年,賠償983萬元,但案發迄今近5年,因陳怡安名下沒有財產,至今沒賠一毛錢。
陳詩云
1998 – 2014
陳詩云離世後,李復華一家人還是習慣為她留一副碗筷,餐桌左邊數來的第二個位置,以前詩云最喜愛坐的位置。
《聯合報》整理出近10年的酒駕車禍受害者名單,這些名單只是冰山一角。這些受害者可能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幫助過你的員警、街角的甜點師傅,可能是你認識的周遭任何人。
採訪過程中,受害者家屬勇敢地,流著滿面淚水細數孩子遇難前的日常故事,為的是幫受害者留下故事紀錄,而不只是一個官方統計的罹難數字。他們的遭遇,是台灣社會的警鐘。
事發時間:2013 / 05 / 28
地點:新北市土城區中央路3段、大安路口
年齡:32歲
性別:女
職業:台大醫院創傷醫學部醫師
在返回住家途中,遭酒駕者闖紅燈撞上,搶救5天仍宣告不治。
事發時間:2017 / 11 / 14
地點:台中市文心路、西屯路口
年齡:32歲
性別:男
職業:甜點店老闆兼主廚
凌晨騎機車外出買製作甜點的器材,遭酒駕者闖紅燈高速撞飛,送醫急救後宣告不治。
事發時間:2011 / 07 / 31
地點:彰化縣大村鄉
年齡:28歲
性別:男
職業:大葉大學會計資訊研究所學生
晚上在騎樓麵攤等外帶時,遭酒駕肇事者從後方追撞,導致重傷全身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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