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遺書的旅程 台灣女孩走進南蘇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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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好遺書的旅程
台灣女孩走進南蘇丹






你相不相信,從分享開始,就可能改變人的一生?兩位23歲的台灣女孩,因為一場「陪著蘇丹掉眼淚」新書分享會,就做了瘋狂而危險的決定,飛往那個連維和部隊都使不上力、國際志工也慘遭攻擊與性侵的戰亂國。

「好命的孩子應該比別人付出更多,這樣好命才有意思。」她們是黃凱琳跟徐靜萱,隻身前往人權低落的南蘇丹。

你可能想問,為什麼要那麼瘋狂?那股「不想對苦難撇過頭」,替婦女跟孩童發聲的念頭策動著她們出發。眼前的她們剛從南蘇丹回來,眼裡不見疲憊,急於分享在那裡聽到的心碎故事,還有那場充滿希望的畢業典禮。


不在人生清單裡的瘋狂



「這不在我人生的計畫裡,我原本只想當翻譯志工,在電腦前打打字!」眼前白白淨淨的徐靜萱,推了眼鏡笑著說。但人生常常會在你從未想像之處轉彎,這往往都是自己內心最深切,也最容易被忽視的渴望。

去年9月,徐靜萱聽了美國慈善機構開路夥伴(Make Way Partner)創辦人金柏莉的新書發表會,除了為那片黑暗大地的生命經歷掉淚,「我看《穿越黑暗的護照─揭露蘇丹孤兒的真實苦境》很多次,邊看邊哭,心想到底能為他們做什麼?」徐靜萱反覆問自己。

翻譯網站上的英文文章,是她剛開始回應苦難的方式,「讓更多像我爸媽一樣,年紀較大,有經濟能力的人看到這些亟需幫助的人。」

一旁的黃凱琳身材嬌小,骨子裡卻有果斷的勇氣,「我是在前公司世界展望會聽到金柏莉的分享,聽完後我寫信給她,有任何需要幫忙的,一定要告訴我。」黃凱琳當時沒想到,這會成為她離職的原因。

金柏莉離台前跟黃凱琳碰面,她說,你可以當開路夥伴的台灣負責人嗎?「內心雖有一些猶豫,但我點頭了,我知道我想幫忙,想讓更多台灣人、華人伸出援手。」毅然決然放棄大公司的庇護,她擔起開路在亞洲一切大小事。

原本毫無交集的兩人,因分享會聚在一起,有天她們跟另一位志工閒聊,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的想,「如果有台灣人親自去南蘇丹把故事帶回來,會不會更有力量,更貼近台灣人?」把想法傳達給美國總部後,意外得知開路夥伴在南蘇丹的學校在去年底有第一屆高中畢業典禮,剛好缺紀錄志工。

一切就這樣展開了,許多瘋狂故事的開頭,其實都是微小、單純的想法。


一趟把遺書先寫好的旅程

南蘇丹的危險,她們比誰都清楚,黃凱琳說,「書裡面那麼多可怕的遭遇,我們不是太單純才起身的,只是無法假裝這些事情沒發生過,很想為他們做點事。」

從決定到實際成行短短一個月,像是「告別」一樣,她們加緊腳步做了許多事。除了打狂犬病、瘧疾等各式預防針,一邊適應投藥後的噁心嘔吐感,還必須把握時間跟家人相處,跟朋友碰面。

攤開事前寫好的「遺書」,黃凱琳說,「還好遺書沒用到」,這句話把許多害怕說得輕描淡寫,但對還有大好人生的23歲女孩而言,這趟南蘇丹行成為生命中最重也最深刻的旅程。

「自從我決定要去,爸媽每晚都會擁抱我。」徐靜萱笑著說,但她心裡非常清楚父母的擔憂和掙扎。他也寫信給朋友,「如果我真的不幸遇難,至少他們還有這些東西可以懷念我。」

除了情感上的安頓,她們在出發前,與聯合報聯繫上,雙方討論了合作的可能性。兩個人毫無採訪、攝影基礎,但決心揹起錄攝影機,跟記者頻繁開會討論訪問方向,忙得暈頭轉向。

黃凱琳坦承,「當時真的很怕自己能力不足,但心裡想著媒體傳播的力量,就硬著頭皮做了。」忙到最後一天就這樣搭上飛機,飛往未知的非洲大陸。



當新聞中的主角出現在眼前

台灣沒有直飛南蘇丹的班機,要到南蘇丹,必須先飛到泰國曼谷,再轉機9小時到肯亞首都奈洛比,再從奈洛比飛往烏干達,接著才能到南蘇丹首都朱巴。但要飛往開路夥伴位於北邊小鎮奈亞姆勒(Nyamlel)的學校,還要再坐10幾個小時的小飛機,途中至少降落3次,補充飛機燃料。

她們對非洲的第一眼印象是烏干達,落地後兩人先拜訪位於烏干達的庇護所(Safe House),裡頭住了從南蘇丹救出來的重病婦女與孩童。「那裡有柏油路、網路,完好的房子,比南蘇丹好非常多!」黃凱琳說在烏干達的三天,睡得非常好。

與安全、舒適的庇護所相比,住在這裡的女孩,身上都帶著非常悲痛的過往。徐靜萱說,「曾被時代雜誌報導過的朵卡斯(Dorcas)不太願意談以前遭輪暴的事,她現在的孩子就是被性侵才懷上的,那是多麼痛苦的過去。」朵卡斯因輪暴染上愛滋,被送到烏干達後緊急剖腹產子,目前持續接受治療。

黃凱琳則說,「跟女孩們聊天我感受得到他們希望一直住在庇護所,那種對安全的渴望真的讓人很心疼。她們治療完成後還是會被送回家鄉,把空間留給其他更緊急的人。」

靜萱在筆記寫下這段話,記錄自己見聞這些沉重故事的心情:「還以為能有今天,是自己的能力、爸媽的能力,說穿了,只不過憑藉著『出生在台灣而已』。」人很難「生」而平等,這兩個女孩用自己的力量,努力運用自己有的資源,為苦難做更多的事。


南蘇丹的戰亂連行李也不想同行

除了擔心安全、健康問題外,沒想到靜萱跟凱琳還面臨無換洗衣物、緊急藥品的狀況!抵達烏干達後,她們遲遲等不到託運行李,一問之下才知道航空公司搞烏龍,行李還在泰國根本沒有一起到非洲。「當時有種完蛋的感覺,整周的換洗衣物不說,還有感冒藥、腸胃藥和攝影腳架!」回想起行李遺失記,兩人還是無法置信。

我們半開玩笑說,「可能行李也知道你們要去很危險的地方,不敢跟來吧!」但在她們踏上南蘇丹的土地,看到孩童、婦女的生活,才深刻感受到,其實生活真正需要的並不多,因為對許多國家的人而言,連吃飽、睡好,安全的生活都是奢侈。

小飛機降落在奈亞姆勒時,螺旋槳揚起一大片黃沙,她們眼前所及就是一般人對非洲的既定印象,一大片荒野上有許多矮平房,還有高聳的樹木跟灌木林。

「飛機周圍有幾百個小朋友,但他們不會說英文,只欸欸啊啊的叫我們。」徐靜萱低落地說,這群孩子是學校外的孤兒,沒辦法念書,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眼前所見是幾百個,但實際狀況還有上千的孤兒在學校周邊活動。

從飛機降落處走到校區,約有十分鐘的路程,這段路凱琳和靜萱而言,卻是漫漫長路。靜萱回憶當時與金柏莉的對話,她問:「這些孩子平常要住哪?」金回答:「躲在樹叢或爬上樹枝。」靜萱說不出話來,金繼續說,「在樹叢的孩子常被鬣狗攻擊,睡在樹枝上的也常因熟睡摔到地面而死。」

靜萱跟凱琳沈默地繼續往前走,快到學校時,跟著她們的孤兒越來越少,靜萱眼前彷彿回到當時,「我真的鬆了一口氣,我告訴凱琳,太好了我們不用看著幾百人被關在門外。」

校門一關上,鐵網外的每雙眼,都讓兩個女孩難以承受。雖然這些悲痛的故事在書裡看過了,「但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啊!」凱琳這樣說。



她們用分享 改變世界

回台灣後,苦難離得越遠,是不是就比較輕鬆了?徐靜萱說,「我常常會想起那些流膿的照片,還有在野外被吃掉的孩子。我會有點迷惘我在追尋的金錢、生活品質都是建立在我受過好的教育,且好好活著的基礎之上,但他們連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問題。」

黃凱琳則不斷想起那一夜的難眠,「有一晚我先聽到鬣狗的叫聲,接著是一個小孩淒厲的尖叫聲...」黃凱琳不敢多想接下去的畫面,但是人躺在帳篷內,她完全睡不著,生命的脆弱和不公平,對她來說過於沈重,也難以負荷。

一場分享會,改變了這兩個女孩的生活,從南蘇丹回來後,除了原本的翻譯工作,她們也後製影片、上傳臉書,用自己的經歷分享那些故事。黃凱琳更回到國中母校演講,「我最感動的分享結束後收到的紙條,他們真的懂得這些苦難,這些都會成為種子、繼續擴散。」

「因為我的關係,有許多朋友也投入翻譯志工的行列,更神奇的是爸爸主動開口說,願意協助第二本南蘇丹書的中文翻譯!」徐靜萱不斷跟身旁的人說那些在南蘇丹的見聞,目前已累積15位翻譯志工,從分享而獲得的回應,讓她相信這趟冒險是對的決定。甚至,她也跟爸媽一起贊助朵卡斯和兒子伊曼紐爾(Immanuel)的生活、教育費。

接下來她們還要繼續到各地分享,就像她們當初因一場分享會而改變,她們想要成為能在他人身上種下「行動種子」的角色。而今年一月中,凱琳又再次前往南蘇丹更危險的地區,繼續紀錄孤兒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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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魏妤庭、林巧璉、呂紹齊、黃信璁 製作
口述/徐靜萱、黃凱琳
攝影/徐靜萱、黃凱琳 提供
監製/蔡幸怡、林新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