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薪漁工睡甲板
Rey
/ 菲律賓
豪宅幫傭遭虐打
Annie
/ 印尼
巨債來臺遇職災
阿勝
/ 越南
看護淪餐廳女工
Willy
/ 印尼
工廠欠薪控逃逸
Leo
/ 菲律賓
透視
移工之痛
低薪漁工睡甲板
Rey
33歲
菲律賓伊洛伊洛
(Iloilo)
漁工
來台1年4個月
我的名字叫Rey
住在Iloilo,是菲律賓人
我會到國際勞工協會請求協助
是因為仲介一直扣我的薪水
有跟老闆講
但是老闆一直跟我說要問仲介
因為一直被扣薪水
仲介也沒有協助我的問題
我的雇主容易生氣,所以我決定要申訴
我覺得台灣人很好
對我很不錯
但是沒辦法抓很多魚的時候
船長很容易生氣
會罵我們
希望家人不要擔心
我在台灣很好
可以負責自己的生活
我是學海洋的,
夢想是到國際級輪船當船員。
33歲的Rey,來自菲律賓中部的Iloilo,
大學念海洋專業科系的他,志願是當遠洋船員,
在菲律賓申請船員等了許久,一直沒有下落,
聽朋友說台灣有開放外籍漁工,未婚的他,決定先來台闖一闖。
直到來台前一天,Rey才知道要付一筆台幣8萬元的費用,
雖然覺得一頭霧水,但為了能夠來台,
只好在菲律賓仲介的要求,向當地貸款公司簽下8萬元的貸款本票。
事後才知道,那筆錢是菲律賓的仲介費。
但是,按照菲國政府規定,仲介不得向漁工收取仲介費。
Rey來台後,在宜蘭頭城、外澳的漁港工作,
工作的漁船不是原本登記的漁船,經常被仲介調派到不同的船上。
Rey每天早上10點出海捕魚,下午2、3點回港。
之後還要到市場賣魚,
直到傍晚,再回港邊整補漁網,晚上10點才能休息。
※外籍漁工將捕獲的黃鰭鮪與鬼頭刀卸至岸邊。
圖非當事人工作環境。
工作很累,薪水只有7、8千塊。
Rey每天12小時不停地工作,幾乎沒有休假,
如果這樣的勞力付出能換取合理的薪資,咬著牙也就撐過去了。
但是,Rey不但沒有加班費,每個月實際領到的薪水只有7、8千元。
在台灣,外籍漁工受到勞基法保障,
但是Rey卻從來沒有領到法定基本工資。
Rey的薪水都是透過仲介經手,不是從船長那邊直接領取。
仲介也沒有提供正式的薪資單。
Rey每個月薪水扣除膳宿費、服務費和勞健保等費用後,
原本應該領到1萬1千多元,但最後只領到7、8千元,中間短少3、4千元。
仲介說,這筆錢是要償還菲律賓的貸款。
※漁船空間有限,住宿空間小,常讓漁工覺得與膳宿費「不等值」。
圖為蘇澳港遠洋漁船的漁工住宿空間,非當事人工作之漁船。
請旋轉觀看
※有些漁工夏天會睡在甲板上。此為遠洋漁船的甲板實境照,
非當事人工作之漁船。
我們只能睡在馬達旁邊,
聲音很大,晩上都睡不好。
Rey的雇主不但沒有提供宿舍,連一個能遮風擋雨的休息空間也沒有,
晚上漁工們全擠在漁船甲板上睡覺,
身旁還有馬達聲轟轟作響,吵的讓人難以入睡。
雇主也沒有提供足夠的食物。
這樣的食宿條件,Rey每個月薪資被扣了5千元的高額膳宿費。
他還經常因為捕不到魚,遭船長大聲責罵。
這樣的工作環境和薪資讓Rey無法忍耐下去,
1個多月前,他離開了原本工作的漁船。
Rey離開後,仲介立刻通報逃逸,甚至指控Rey偷東西。
後來Rey尋求勞工團體協助,一個月內向勞動部回報動向,撤銷逃逸。
現正等待召開協調會,爭取應得的工資。
他是我最小的弟弟,
今年大學畢業了。
Rey看著手機裡全家人的照片,
開心地指著站在中間的弟弟,笑容中有一絲驕傲。
Rey說,他每個月都有寄錢回家,幫忙負擔弟弟的學費。
接下來,Rey希望能轉換到一位好雇主,
若仲介不再亂扣薪水,他還是願意留在台灣工作。
Annie / 印尼
豪宅幫傭遭虐打
豪宅幫傭遭虐打
Annie
26歲
印尼西爪哇
(West Java)
家庭看護
來台4年2個月
我的名字是Annie
來自印尼西爪哇
今年26歲
我來台灣已經4年多
我在台灣的工作應該是照顧生病的老人
但是我卻被指派做許可以外的工作
給家人的一句話
請為我祈禱
希望我可以盡快回家
不要擔心
在這裡有很多協助我的人
等到事情解決
我會盡快回家
Annie終於逃出來了。
凌晨兩點,Annie忍著身上的傷,離開雇主家,
手中拿著一張印尼駐台辦事處的地址,
那是她唯一知道可以求助的地方。
Annie一個人不停地走著、四處向人問路,
只希望快點找到這個地方,能夠有人幫幫她......。
戴著口罩,Annie的眼神總是低低地看著前方,
說起這段經歷,她看起來有些不安,不斷地搓著雙手。
26歲的Annie來自印尼西爪哇,爸媽是農民,
姊姊曾經到沙烏地阿拉伯工作,在有錢人家裡幫忙洗衣服,
但是Annie並不想跟隨姊姊的腳步到中東工作,因為對那裡的環境感到害怕。
Annie說,她有很多朋友到台灣、馬來西亞、新加坡工作,
聽朋友說台灣薪水好,因此Annie跟印尼當地銀行借了8萬元支付仲介費,
申請來台當看護,這是她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沒有奶奶,只有做不完的家事。
Annie的雇主家在台北,是一棟四層樓的透天厝。
Annie原本的工作是照顧奶奶,
但是實際上奶奶住在療養院,Annie從來沒有見過她。
雇主家有男、女主人和四個孩子,男主人在外工作、很少回家,
女主人要求Annie每天打掃房子、洗車、整理花園,以及照顧孩子寫功課,
每天從早上6點忙到凌晨2、3點才能休息。
Annie以看護的名義來台,一天都沒有照顧到老人,有的卻是做不完的家事,
她一開始覺得正常,並不知道這是違法的。
太太會打我、踢我,
甚至抓我的頭撞牆。
來台三個月後,女主人開始對Annie動手動腳,
只要女主人心情不好,便會打她出氣,
Annie身上經常有大大小小的瘀青、指甲抓傷痕跡。
Annie的證件和手機都被雇主保管,也不能隨意外出,
人身自由遭到限制,形同與外界隔離,
身體的傷痛加上心靈的恐懼,讓她感到非常無助。
今年初某天深夜,女主人又對Annie動手,這次打得特別兇,
Annie再也受不了了,趁著半夜全家人都熟睡時逃了出來。
帶著傷的Annie,連醫院要怎麼去都不知道,
只想到之前在印尼辦理來台證件時,拿到一張印尼駐台辦事處的聯絡資訊,
指著上面的地址詢問路人,走了1小時,終於找到地方。
但是,辦事處深夜大門深鎖,警衛見Annie身上有傷,請她先去醫院,
後來醫生檢查是腦震盪,並幫忙通報警方處理。
這四年來,Annie的薪水都由雇主幫她存到銀行,不是支付現金,
因為被限制外出,Annie根本無法領錢。
期間Annie曾經回到印尼,回去的時候,雇主不讓她把薪資帶走,
甚至說:「若不再來台灣工作,這筆錢就消失了。」
Annie擔心拿不到錢,不得已只好再回到雇主家。
不敢告訴家人,因為覺得丟臉。
回印尼時,Annie不敢跟家人提起在台灣受虐的遭遇,
因為覺得丟臉,也怕家人擔心,選擇一個人默默承受。
因為這次來台工作不愉快的經驗,Annie之後不想再出國打工,
現在只希望案件審理能盡快結束,拿回辛苦工作的血汗錢,回到家鄉休息。
希望雇主不喜歡也不要用打的。
有沒有想跟台灣人說的話?
Annie低頭想了一下,輕聲地說,
希望大家更關心外籍勞工在台灣的工作權益,
雇主如果不喜歡外勞也不要打罵,拿她們出氣。
採訪接近尾聲,現場氣氛陷入一陣沉默,
而Annie的眼眶似乎有些紅紅的。
Rey / 菲律賓
低薪漁工睡甲板
阿勝 / 越南
巨債來臺遇職災
巨債來臺遇職災
阮名勝
26歲
越南海陽省
工廠勞工
來台3年6個月
我叫阮名勝
我今年26歲
我是越南籍
我來台灣三年半了
我在印刷工廠上班
那天在刮油墨的時候
手被捲進去
三個指頭被受傷
我想跟我的家人說
我在這邊還好
他們不要擔心
我等手好了就回家
他們不要擔心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將包著繃帶的右手輕輕地放在腿上。
今年26歲的阮名勝(阿勝),來台三年半,有一半時間進出醫院,
為了治療工作半年就受傷的右手。
過去曾在越南的紡織廠工作,月薪約5-6千台幣。
聽聞表妹在台灣工作的經歷,
毅然申請出國工作,希望多賺一點貼補家用。
仲介費雖然高,
但想來台灣也只能找仲介幫忙。
在越南,想出國工作必須先付一筆高額的出國工作費用。
阿勝總共付給仲介6400美元的來台工作費(約台幣204,800元)
遠高過越南政府規定的4000美元。
但是不找仲介,就沒有人能幫忙接洽國外的工作。
牙一咬,只好先向銀行借錢再說。
阿勝來台後,在新北市一家印刷工廠工作,一開始負責打掃與搬運。
這是間繁忙的印刷廠,中午少有休息時間,午餐大家輪流快速吃便當。
訂單多的時候廠內20名工人都要工作12小時,並輪2班,
雖然加班有點累,但是一個月可以賺到3萬元。
高溫油墨與印刷滾筒,
我失去三根右手手指。
剛上班沒多久,阿勝就被安排將大型印刷機上多餘的油墨刮掉。
沒有前輩指導與護具保護,高溫油墨與印刷滾筒成了危險物,
2013年六月某天的晚班,廠房內只有阿勝與另外2名工人,
沒有護具的右手被印刷機捲進去,拇指到中指嚴重燙傷,
台籍同事馬上將阿勝送醫,但終究挽救不了已發黑的手指,必須截肢。
老闆跟仲介幫忙付阿勝第一次手術的醫藥費,
3個月的療程,沒有工作的阿勝必須付自己的住宿費。
療程結束回工廠繼續上班,但右手的狀況只允許阿勝做簡單的粗活。
5個月後進行二次手術,
仲介表示需填請假單,手術醫療費自付。
要是我當時先去找警察,
就被立刻遣返。
為了辦住院手續找仲介幫忙,但他要阿勝找警察處理,
撥1955詢問,電話那頭回覆讓阿勝驚訝的消息:你被通報逃逸。
阿勝只好向越南外勞配偶辦公室的阮神父求助。
神父幫忙阿勝註銷逃逸紀錄、申請勞健保給付,鼓勵他再回去工作。
回到工廠,
阿勝被指派看顧停車場。
半年後,阿勝再次因為開刀想請假,
老闆說:「之後別來工作了。」
他再度向阮神父求助。
事發至今已三年,
與印刷廠間的民事訴訟還在進行。
問到未來想做什麼,阿勝看著十多次手術後的右手,搖搖頭。
現在,對於未來實在沒有太多想像。
Annie / 印尼
豪宅幫傭遭虐打
Willy / 印尼
看護淪餐廳女工
看護淪餐廳女工
Willy
29歲
印尼東爪哇
(East Java)
家庭看護
來台3年
我的名字是Willy
來自印尼爪哇
今年29歲
在台灣3年半
我在台灣的工作應該是看護工
可是實際上被指派去餐廳工作
且薪資不與所提供的勞力相當
想跟最愛的家人說的一句話是
我會盡快回家
請大家不要擔心我
Willy出身印尼東爪哇,家中務農,父母親都在種田,家境清寒。
印尼人大多早婚,19歲就結婚的Willy,現在已有一個8歲大的兒子。
Willy之前曾在馬來西亞的工廠當女工,薪水大約只有台灣的四分之三。
看到家鄉有很多姊妹到台灣工作,
為了養家,只好借了8萬元仲介費,來台當看護。
出國前,Willy接受了三個月的職業訓練,
包括照顧老人、小孩、家事服務,也有學習中文。
採訪時,Willy偶爾會用簡單的中文回答。
一來台灣就被仲介載去餐廳打工,
每天工作17個小時。
Willy一心想來台工作賺錢,但是怎麼也沒想到,
來台灣的生活竟與原本想像的天差地遠。
本來以為要來照顧老人,誰知一到台灣,竟馬上被仲介載到中部一家火鍋店打工,
證件和手機都被雇主保管,根本求助無門。
Willy每天從早上6點工作到晚上11點,
從準備食材、端盤子、洗碗、到清潔店面,一刻不得閒,休假更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站立時間太長,Willy站到雙腿靜脈曲張,也不能就醫休息。
每天沒日沒夜的工作,Willy的薪資是台灣外籍看護的最低工資1萬5840元
(2015年9月調薪前,現在外籍看護基本薪資為1萬7000元),
比店裡其他台灣員工的薪資都要低。
前九個月薪資扣掉印尼銀行貸款費9千元、仲介服務費1800元、勞健保等費用後,
每個月只能實領3千到5千元。
九個月後,才能領到1萬3千元。
Willy嘗試跟仲介反應,但仲介只是安慰她、要她再忍忍。
店裡其他員工都是台灣人,經常使喚Willy做事,
這樣陌生的環境,讓她感到孤立無援,有苦說不出。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
有一天Willy找到機會,跑到警局申訴,警方再向勞工局通報。
後來Willy轉換到一位好雇主家裡當看護,薪水不錯,
雇主甚至會給她補貼,每個月有1到2天休假。
但是先前仲介業者讓Willy違法打工一事,被警方查獲,
經調查後,Willy被鑑定為人口販運被害人。
現在Willy停止看護工作,配合司法調查,至今已住在安置中心半年多。
曾經在外面聽到有人說,
雇印尼外勞是因為他們比較笨。
Willy說,有時候會遇到台灣人用不好的言語對待,
有次買鞋子,店員跟她說:「這裡沒有便宜的東西。」
讓她感覺不舒服、遭受歧視。
離開孩子會難過,
但還是得賺錢。
生下兒子後,Willy就忙於工作,
幾乎沒能陪在兒子身邊,母子感情生疏了,
但為了討生活,思念孩子也得忍耐。
Willy無奈地說,這次來台打工比她想像中的不順利,
等到案件審理結束,她希望盡快回到印尼,跟家人團聚。
阿勝 / 越南
巨債來臺遇職災
Leo / 菲律賓
工廠欠薪控逃逸
工廠欠薪控逃逸
Leo
29歲
菲律賓八打雁
(Batangas)
工廠勞工
來台3年5個月
我的名字叫Leo Sagala
我今年29歲
是菲律賓人,來自Batangas
我來TIWA請求協助
是因為工廠的工作不多
後來工廠的雇主沒辦法提供工作
到另外一個工廠,還是沒工作
後來我決定要申訴到
國際勞工協會請求協助
雇主同意讓我轉換
但是又報我逃逸
我已經在安置中心很久了
從去年10月到現在,轉出函剛剛發下來
希望家人不要擔心
我希望還有機會可以工作
今年29歲的Leo,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過去曾在菲律賓一家電子工廠工作,日薪280元菲幣(約台幣196元),
為了扛起家計、多賺一點錢,離鄉背井出國打工,
聽朋友說台灣比其他國家好,所以選擇申請來台工作。
來台前,Leo和其他出國打拚的同鄉朋友一樣,付了台幣8萬多元的仲介費,
加上辦護照等證件費用,總共花了10多萬台幣。
Leo來台後在新北市一家機械工廠工作,操作工具機、裁切電路板、壓模。
訂單多的時候,一天工作16小時,假日也要加班,月薪2到3萬元;
沒加班時,月薪約1萬6千元。
雖然時常要加班辛苦了點,但這樣的收入對Leo來說已算相當不錯,
每個月還能寄1萬多元回家。
因此第一次來台三年期滿後,Leo又再回到這家工廠工作。
工廠開始放無薪假,
常常一兩個禮拜都沒工作。
幾個月前,工廠無預警地實施無薪假,
Leo一直待在宿舍苦等通知,卻經常一兩周都不能上工,發薪狀況也不固定。
拿不到薪水讓Leo十分著急,心想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向勞工團體申訴。
按照規定,無薪假期間,雇主雖然可以依照工時調整薪資,
但是仍需提供基本工資。
老闆說我逃跑,
但我一直都待在宿舍。
老闆發現Leo申訴後,竟趁著Leo外出時,向勞工局通報逃逸。
後來勞動部介入協調,也核發轉出函,
Leo原本可以轉換其他雇主,但老闆卻遲遲不願意撤銷逃逸紀錄,
案件拖了四、五個月,直到最近才終於撤銷。
這段期間Leo不能找新工作,損失許多工作機會。
Leo回憶,他剛來台灣的時候非常想家,
每個月花3、4千元買電話卡打電話回家。
孩子罹患登革熱也不能回去探望,一個人在異鄉焦急萬分。
之後想去韓國工作,
因為去韓國不用付仲介費。
現在Leo留在台灣等待轉換雇主,
若不順利的話,他之後想去韓國工作,
因為韓國是採取政府直接聘僱,並非透過私人仲介引進移工,
因此免除仲介費,但是必須經過嚴格的考試和訓練。
他未來的願望則是回菲律賓開一家雜貨店。
聽說墾丁的海邊很漂亮,
但是太遠了,不知道怎麼去。
雖然這次來台灣打工的經驗不太愉快,但Leo還是覺得台灣是個不錯的地方,
工作機會很多,在這裡也認識不少新朋友,
星期日休假時會一起到中山北路的教堂望彌撒、或到公園聊天。
最後Leo笑著跟我們說,如果有機會他很想去墾丁和六福村看看,
但是休假時間不夠,也不知道要怎麼搭車去。
Willy / 印尼
看護淪餐廳女工
透視
移工之痛
跨國仲介費黑洞 官方難釐清
23萬看護移工 盼薪資休假有保障
跨國仲介費黑洞 官方難釐清
當移工決定離鄉背井、出國討生活的當下,就必須付出一筆龐大的仲介費,
許多人無力支付,只好貸款背債,少則5萬、多則20萬以上,
這筆負債吃掉移工來台第一年薪水的一大半。
四月天,艷陽高照的正午,專題製作團隊實地走訪宜蘭南方澳,毒辣的陽光刺在皮膚上,這天是今年目前為止最炎熱的一天。南方澳港邊停滿了歇息的漁船,顯得懶洋洋的,船上的外籍漁工上身打著赤膊,在甲板悠晃,長年在海上工作的他們,似乎很習慣這樣的烈日。
「今天是農曆十五啊!所以沒有出海。」印尼籍漁工Dasworo說。原來,每個月農曆15日前後兩三天,是漁工們所謂的「月光休」,由於月圓海面太亮不利魚群聚集,因此這幾天漁船會入港休息,這也是大部分漁工每個月可以固定休假的期間。
捕魚是靠天吃飯的行業,工作時間並不一定,來台7年的Dasworo已經很適應這樣的作息,他們的漁船通常下午出海,隔天早上回來,有時候會航行到較遠的日本海域,最久3天回港。在船上,有魚的時候就得工作,其他時間可以輪流休息。
Dasworo的漁船最常捕獲的是鯖魚,有時候一次出海可抓到100公噸,空手而回的情況也曾遇過。「老闆對我們很好,魚抓多的時候老闆會給獎金。」Dasworo說,除了每個月的薪資以外,漁獲量好的時候,老闆還會分紅。
Dasworo一邊拿出他的薪資單,一邊向我們解釋,來台工作前10個月,他每月實領薪資8千多元,第11個月開始,可領1萬7千多元。他說,平時都是由仲介發薪,知道前10個月的薪水會被扣掉一部分,用來償還跟印尼當地銀行借的仲介費。第二、三次來台他也同樣付了一大筆錢。
Dasworo的薪資單。他來台前10個月的薪水都
被扣掉一部分,用來償還跟印尼當地銀行借的
仲介費。
南方澳外籍漁工捕獲的鯖魚。
印尼籍漁工Dasworo。
背債來台 海外勞工的宿命
台灣自1989年正式開放引進移工,並非採國對國直接引進,而是須透過人力仲介居中牽線,移工來源國仲介與台灣仲介在勞動力跨國流動的過程中,扮演了最關鍵的角色。
移工在出國前,母國仲介公司會協助其辦理出國文件、簽證,提供教育訓練、與雇主媒合等服務,因此移工須支付給母國仲介一筆「來台工作費用」,名目包括仲介費、簽證費、護照費、體檢費和來台機票費用等。但是大多數移工無力給付這筆費用,母國仲介公司因而會以貸款的方式,讓移工支付這筆錢,以致移工還沒賺到錢就先背債。
根據「2014外籍勞工工作及生活關懷調查」,94.4%的事業類移工此次申請來台有自己負擔費用,以「90,000元以上」占35.4%最多;家庭看護工有85.8%負擔費用,金額以「70,000~89,999元」占63.4%最多。
另外,有59.8%的事業類移工此次來台工作有借貸情形,貸款金額以「90,000元以上」占20%最多;家庭看護工65.8%有貸款,貸款金額以「70,000~89,999元」占80.1%最多。
這份調查顯示,多數東南亞移工來台工作需負擔高額費用,為此背債來台的情況也確實發生在許多移工身上。
圖為在台北市中山北路服務移工匯款轉帳的櫃台。
根據各國提供給我國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的最新資料,越南工廠移工初次來台要付的「來台工作費用」約12萬6千元,家事移工約6萬6千元,漁工約5萬元;印尼工廠移工、漁工約5萬4千元,家事移工約5萬1千元;菲律賓工廠移工約3萬5千元,家事移工約1萬5千元,漁工約1萬2千元(菲律賓政府規定不得向家事移工和漁工收取仲介費,前述金額為簽證等規費)。
但是我們實際採訪多位移工,發現不少人負擔的「來台工作費用」遠超過官方數字,其中以越南超收情況最嚴重,工廠移工要支付約18到20萬元,家事移工約12到15萬元,漁工約12萬元;印尼工廠移工約14到16萬元,家事移工約5萬2千元,漁工約7萬4千元;菲律賓移工約6萬到8萬5千元。
來台10年的菲律賓籍看護Lynnie回憶,當年來台時,仲介費總共100,000比索(約台幣68,965元),這筆貸款當時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還完,所以第一年幾乎沒有賺到錢。
「這是市場力量造成的結果,但這個市場不是一般的市場,是受到管制的市場。」台灣大學社會系教授藍佩嘉分析,為什麼移工來台仲介費如此高昂,一來因為台灣工作機會有限,有配額管制,且移工在台賺取的平均薪資略高於其他國家,因此讓移工願意花較多成本來台工作。
此外,由於工作機會有限,為了爭取工廠的雇主,仲介之間會彼此競爭,甚至發生付給雇主回扣的現象,「既然雇主不用付錢,成本當然就轉嫁到勞工身上。」藍佩嘉說。
勞發署表示,我方政府雖長年在雙邊會議時都有表態認為應合理收費,或建議只收1個月薪資,但由於錢是移工來源國仲介收的,我方政府也很難介入。
中華民國人力仲介協會副理事長蔡源龍認為,來台工作費用應由台灣政府與移工來源國統一訂定,將費用公開透明化,他表示,勞資爭議的源頭很多是移工母國國家制度面的問題,政府應該要出面解決。
藍佩嘉認為,仲介費收款程序是在台灣發生,通常會由台灣仲介直接從移工薪資中扣除,因此我方政府理應可介入規範。不過她也坦言,「要如何規範,確實有一定難度,但不是不能做。」
圖為台北市中山北路一景。中山北路一帶有多家人力仲介公司。
月花1成薪 換來哪些服務?
已經背了一身債的移工,當他們踏上台灣土地後,又得面臨一筆龐大的費用壓在肩上。移工來台必須支付台灣本地仲介服務費,第一年每個月最高收1800元、第二年1700元、第三年1500元,三年總共6萬元。此外,來台後的健檢費、居留證費用等,也都要由移工自行負擔。
實際以一位印尼籍看護工來台第一個月的薪資單為例,外籍看護工基本薪資僅1萬7千元,星期天若有加班(星期天不放假),則加班費每日為567元,四周星期天加班費共2268元,薪資加上加班費共19268元,但這並不是外籍看護工可實領到的淨額。
還必須扣除包括移工入境後三天內要做健康檢查,健檢費2500元;辦理居留證費用3000元;服務費1800元;每個月健保自付額295元;印尼當地銀行的貸款費(仲介費)6230元(分9期付款),扣掉這些費用後,印尼看護工第一個月只能實際領到5443元薪資。第二個月後不用扣健檢費和居留證費用,可領到10943元。
台灣仲介向移工收取服務費,提供的服務包括語言翻譯、健檢、工作和生活關懷,也會扮演勞雇間工作、關係協調的角色,若遇勞資糾紛或轉換雇主,也須仲介協助。不過根據規定,台灣仲介需有提供服務時才能收取服務費。
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研究員吳靜如表示,從移工口中聽到的實際狀況是「仲介服務雇主的成分比較多。」她說,有些移工根本連仲介的電話都沒接到過,沒有接受服務,每個月卻要付1500到1800元上限的服務費,占薪資將近一成。
藍佩嘉則認為,從移工和雇主的角度,移工第二、三、四次來台不見得需要仲介協助媒合,對仲介的依賴降低,是否有必要再收取服務費,是值得討論的問題。
另外,勞發署表示,不管移工要付給我方仲介的服務費或是母國仲介的仲介費,雇主或仲介都不可從移工薪水中先扣除,每月薪資一定要全額給付給移工,再由移工去支付相關費用,否則違反規定可開罰6-30萬元,並廢止移工名額。
但是,新事社會服務中心表示,以他們協助安置的外籍看護工案例,普遍的情況是多數雇主或仲介在發薪時,就會直接扣除服務費和仲介費用。
增加誘因 落實直聘制度
「我們從以前就要求政府跟政府做直接聘僱。」吳靜如說,要解決高額仲介費問題,直聘是可行的方式。勞動部應調查台灣目前有多少雇主提供工作機會,建置線上媒合系統,讓輸出國的移工可以和雇主透過視訊面試,簡化藍領移工的聘僱作業程序。
事實上,勞動部自2008年起開辦直接聘僱中心,鼓勵雇主自行辦理引進手續。勞動部當年並成立單一窗口「外勞直聘聯合服務中心」,專責受理申請雇主辦理直聘,對象鎖定三年期滿續聘的家事移工
勞動部表示,續聘不涉及選工,雇主只要備妥移工資料事先辦理,手續相對單純。對雇主來說,以往移工出境再入境,大約要兩周到三周程序,若採直聘,且重招同一名移工,則移工最快一天就可再入境,勞雇雙方也可省下仲介費與服務費。根據2015年統計,目前家事類續聘移工採直聘比率已由一開始的7%快速增加到43%
但因目前只限雇主在重招時才能直聘,加上多數雇主為避免處理繁複的聘雇申請手續,大多還是會透過仲介找移工。
藍佩嘉建議,政府應增加雇主採取直聘的誘因,例如透過減免規費、降低就業安定費等方式,有誘因才能讓直聘制度被多數雇主接受。
23萬看護移工 盼薪資休假有保障
23萬看護移工
盼薪資休假有保障
Lynnie抓著衣服站在洗衣機旁,對拿好拐杖走到門邊的爺爺說:「阿公,等我把衣服晾起來,再一起去公園找朋友喔!」來台十年的Lynnie,打掃洗衣是家常便飯,做菜更拿手,一點鹽與糖,Lynnie將兩顆蛋倒入平底鍋,煎出金黃的菜脯蛋,這是爺爺的最愛,她是爺爺過舒適生活的好幫手。
1992年《就業服務法》通過,像Lynnie一樣遠渡重洋來台工作的家事移工,目前全台近23萬人。他們一手包辦從打掃清潔、做菜洗衣等家務幫傭,到翻身、拍痰、量血壓、按時餵藥等照護工作,來自菲律賓、印尼、越南等地,全年無休支撐邁向高齡化的台灣。
全天候照護 平均時薪62元
貼身照顧者的特性,Lynnie必須隨時注意爺爺的需求,這份工作沒有打卡下班,無論白天黑夜、颳風下雨,Lynnie必須隨時警戒,「個人看護者責任」帶來長工時。
Lynnie也分享她前一個家庭照顧阿茲海默症患者的經驗,患者經常無意識走動,可能因此跌倒受傷,她必須在整理家務、照管三餐之餘,緊盯患者的動向。到了症狀後期,患者長期臥床,必須每2小時清理一次穢物與翻身、每4小時量一次血壓、脈搏與血糖、每天翻身擦澡一次;每餐都要把飯菜弄成糊,一口口餵食讓患者吞嚥,高強度的照顧工作下,Lynnie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2015年6月的「外籍勞工管理及運用調查統計結果」顯示,家事移工每日平均工時約10小時,和在傳統工廠或電子工廠的外籍移工相比,工時較長,卻不受勞基法保障。去年勞動部雖透過勞動契約要求雇主新聘移工時須給薪1萬7千元,但薪資依舊未達基本工資,也沒有例休、國定假日與工時規範等保障。
該統計顯示,外籍看護平均薪資為每月18,770元,例假日都不放假者有36%,以每日平均工時10小時計,換算時薪約為62元,遠低於《勞基法》對於勞工的保障。
勞動部官員表示,目前僅產業類移工適用勞基法,考量家事類移工長期勞動權益確實矮人一截,已研議「家事勞工保障法」草案,讓家事類移工也可比照基本工資、享休假權益和有相關工時保障,草案在行政院審議中。
遇毛手毛腳雇主 要忍多久?
「我在馬尼拉等了2個月才到台灣,仲介有告訴我案主家的狀況,但也只是先告知,而不是讓我選擇。幸好我遇到好雇主,但我妹妹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談到找雇主的過程,Lynnie說起同樣在台灣家庭服務的妹妹。
她服務的對象是一位爺爺,但困擾的是,爺爺會對她毛手毛腳,Lynnie的妹妹忍耐了一年,最後在一次言語與肢體騷擾後,決定撥1955求助。可是這通電話,也讓她在安置中心等待近2個月才找到新雇主,2個月的薪水成本,是筆不小的數字,也是當前制度下,移工轉換雇主無法避免的成本。
「自由轉換雇主」的規定一直是勞工團體的爭取重點。勞動部基於維護勞動市場安定與避免照護空窗,於《就服法》第59條規定外籍移工非因特殊情況不得自由轉換雇主。不過,勞動部在2005年底放寬條件,目前移工可透過「三方合意」轉換雇主,也就是新舊雇主和移工合意即可轉換;要是雇主已有違法情事,移工也能自己找雇主轉換。
看護變傭僕 勞動的灰色地帶
除了勞動條件沒保障,很多家事移工明明應聘來台做照護工作,但因住在雇主家裡,常被雇主當成幫傭。
來台四年多的Annie就遇上以看護之名行幫傭之實的雇主,在台期間從未見過要照顧的奶奶一面,工作從照顧老人,變成全家人的傭人,打掃、洗衣、煮菜之外,還要洗車、整理花園、照管小孩功課等。
這樣的案例並非少數,據勞動部統計,2015年「從事許可外工作」的裁罰案例共590件。長期關注移工議題的新事社會中心表示,去年中心協助處理的家事移工案件約100件,顯示家庭的私場域特性,提高移工被要求從事許可外工作的機會,但封閉的私人空間使勞動稽查難以落實。
從事「許可外工作」的情形層出不窮,勞動力發展署對此表示,雇主不得要求移工做許可外的工作,否則查證屬實可開罰3-15萬元。移工若發現雇主有違法情事,都可撥打1955專線申訴,全天候有專人服務,且提供各種母國語言。
全年無休的長工時、未受《勞基法》保障的低收入,再加上語言不通和無法適應環境,難以轉換雇主的家事移工在離開原雇主後成了「逃逸移工」。據移民署統計,目前全台約5.2萬逃逸移工,其中五成八為女性,印尼女性逃逸移工佔總體的37%。
「逃逸移工」現象的背後,是照顧者勞動環境惡化的事實,照顧者勞動環境惡化則反映台灣長照體系的嚴重失衡。據衛生福利部統計,2015年全國失能人口達75.5萬人,但當前長照體系中的居家服務員與機構人員,只有2萬5千人。本國籍長照人力嚴重短缺,使得原本規劃為補充人力的外籍移工,成為支撐長照體系的唯一支柱。
隨著台灣邁向高齡化社會,各界越來越重視長照相關議題,但長照體系藍圖中,是否包含家事移工政策規劃與權益保障機制?長期追蹤移工議題的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藍佩嘉指出,「便宜好用」的家事移工緩解了台灣長照政策卡關的困境,卻也因為他們薪資遠低於本國照服員,導致照顧產業的勞動條件遲遲無法提升,讓原本的「救急處方」反而變成長照體系的「絆腳石」。
家事移工如何與本國照服員平衡,與解決人力不足的問題,台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薛承泰指出,《長期照顧服務法》中已提出短期與中期目標:短期持續培養照服員,作為家中照服的儲備人力,輔導有需求的新住民投入訓練。中期建立完善的照服員證照制,提生照服專業形象以及提升台籍與外籍照服員素質。
雖然《長照法》已通過,但台灣各界對於長照體系的規劃仍不明朗,對家事移工的安排也尚在討論階段。不同類別的外籍移工是否整合?如何整合?政府與民間尚無共識。
跨國仲介費黑洞 官方難釐清
文 字 | 蔡佩蓉、魏妤庭、許俊偉、吳佩旻
攝 影 | 楊萬雲、鄭清元、陳易辰
美術設計 | 許瑋琳、劉宜峰
網頁製作 | 鄭偉廷
2016.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