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急診醫師新冠肺炎戰紀 這裡沒有神與英雄,只有與死亡對抗的人

這裡沒有英雄──《他身上有刀》

既是戰爭,必有犧牲。

誰都有可能是病毒的下一個受害者。

有可能是問病史時被欺騙導致防護不夠;有可能是口罩的邊邊角角沒有拉好;有可能是清潔大哥噴霧消毒時,就恰巧漏掉了一個角落。

國難之下,敢堅守崗位,就表示有戰損的準備。

只是大概誰也沒想到,最深的傷口,竟然來自悉心照顧的病人。雙和醫院護理師被傷害的事件占據了頭條,形容這一惡舉唯一的詞,只有「凶 殘」二字。

我的同窗目擊了現場,詳細記錄了過程。我不忍複述,也沒資格在這邊用華麗的言詞,包裝這些護理師受到的傷害。但動刀之人,無論是在法律與心理上,都是絕絕對對的,「殺意堅決」。

圖/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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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刀、砍殺、看到鮮血、聽到慘叫、拔出刀,然後,他重複做了好幾遍。這在法律與人心的角度上,絕對都是想惡意殺人的。而他攻擊的對象,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救他的人。

孟子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差別不過在仁義二字。見人受傷而志得意滿,是為不仁。受人照顧而毫無感恩,是為不義。不仁不義者,何能恕之?

他身上有刀!

其實,這樣的暴力絕非個案,只是這次新聞特別血腥,事件又發生在緊繃的醫護人力缺乏之時,才讓人注意到了醫療暴力如此嚴重的一面。

去年,任職榮總的學長被病人攻擊,點滴架都把窗戶擊破了,兩天三次大鬧醫院。後續呢?

無人問津。

不然就是:疫情期間,壓力緊張,精神崩潰,其情可憫。無罪。單是我親眼目睹、親耳聽聞過的帶刀就醫,就不只一件。

這不禁讓人好奇:這群人腦袋裡是在想什麼?

難道他們還活在帝國時代,帶著「醫不好我,就把這醫師推出去處斬」的想法?

去年疫情比較緊張的時刻,一個發燒、喘、說不清旅遊接觸史的病人,被推入隔離室。根據規定,接觸隔離室中病人的醫護人員當然是愈少愈好。於是看完病人,我便離開隔離室,獨留一位瘦高清秀的護理師小喵,幫病人加藥、調氧氣、做監測。

然後,我聽到她透過隔離室的麥克風,清楚地說。

「他身上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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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到隔離前室、隔著窗戶一看,果然,病人剛剛還虛弱到無法配合指令舉起的右手,彈出了一把銳利的彈簧刀。「妳別進來!」小喵隔著窗戶對我喊,「找警衛!」但隔離室不是隨便可以進出的地方。那時風聲鶴唳,進門至少就要穿雙層隔離衣。

第一、警衛剛好不在崗位上,第二、隔離衣穿著需要時間。

一時情況劍拔弩張,急得我狂亂廣播呼叫警衛,冷汗涔涔。最後還是小喵自己解決。她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嬌叱:「你要幹嘛?放下!」不知道是混亂中聽到了女性的聲音所以恢復了些許理智,還是缺氧讓他終於支撐不住,他虛弱地垂下手。

接著,我看到小喵使出一招極其快速的雙龍奪珠,在他垂手的那一瞬間,夾著刀柄將利器丟到一旁。其手法之俐落,讓我以為自己在看綜合格鬥。

除了這件事之外,阿公開著電動代步車遭人勸阻就拿拐杖四處揍人;大哥坐下看診還沒說話就一把刀插在桌上;不知哪來的陌生人衝進來一套雙截棍法敲得根本不認識他的醫師一臉莫名其妙;麻醉剛退的大哥因為手術傷疤疼痛而揮拳相向—這些都絕對不是都市傳說。

因此,如何保護自己免於暴力傷害,竟然成了考入急診後的必修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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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上過一個退休上校的課。他說,面對帶刀的敵人,可以先去找滅火器。

不是叫你掄起三公斤重的滅火器當武器,而是用壓力噴霧至少可以爭取到幾秒鐘逃跑或是反擊的時間。當然,教官推薦前者。另外,拿長的武器,包括點滴架、皮帶、雨傘,都能在對方攻擊範圍之外予以障眼法或反擊。

上述這些聽起來讓人熱血沸騰,但實務上我都不敢用。

上次有個壯漢在我診間門口大喊著要帶被他家暴的女人走,我果斷選擇退後一步,關門報警。警察來得倒是很快,而且顯然也挺常接到本院急診的求救電話。

員警兩人小組一步邁開,開口也十分專業,問:「有涉及醫療法的部分嗎?」我一臉窩囊,就差沒有抱警察叔叔的大腿了:「我,我⋯⋯醫療法第二十四條,他威脅逼迫,我心生恐懼,嗚嗚。」

感謝警察叔叔迅速支援並且浩然正氣,也感謝對手體格強壯卻比我更懦弱。一聽到我說得像模像樣,很快就罵罵咧咧地被警察給驅逐了。

這是我年少莽撞的運氣。但是下一次碰到,能不能這麼順利脫身?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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