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翰圮,美麗外星球景色的十五世紀都會 南印最大考古遺址的小村落 

拂曉行動未果,卻看了場變裝秀
拂曉行動未果,卻看了場變裝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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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

翰圮的第一天早上,還沒看到日出,在拂曉的黑暗中跌傷了腳踝。儘管是舊傷,經驗告訴我,這次很嚴重。

如何在灼熱的疼痛中回到平地,自己也不清楚。回到平地時,返頭望叢生雜草矮樹的亂石堆,天色漸亮中,這裡的地形,還有我的神智,在一次次的倒帶中,逐漸聚焦,這是一場變調的「拂曉行動」:我在夜暗中走錯路,迷失在這花崗岩石堆中。乍看之下,這地形不太像地球表面,一顆顆看似光圓的大石頭,其實沒什麼「平面」可以安穩地踩踏,而且石縫又深又多。動身前,從 Youtube 的影片對翰圮的地形有點認識了。問題是,這些準備,並沒幫我掙脫愚昧,在視線不清的狀況下,還從大石頭上往下跳;所以,腳扭傷了。這要怪誰?...糟了!連綁在腰際的夾克都掉了!

遇到這種鳥事,心情糟透了。這位看似老粗的嘟嘟司機,一眼看出我臉色不對:

You OK? Where your jacket?

嘟嘟,Tuk Tuk是機車改裝的三輪車,是印度各地最廉價最靈活的大眾交通工具。像翰圮這樣的鄉下地方,很多道路沒有鋪面,計程車可能力有未逮;但是嘟嘟可以長驅直入。

神廟之都的翰圮
神廟之都的翰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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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聽說我心愛的夾克掉在那堆亂石堆中,他跨步上坡,像一隻身手矯健的熊,回到他的自然領域。熊影隱很快入樹叢,再出現時,他高聲呼喊,手中高舉揚著一件像是布料的東西。我心裡正嘀咕著,也許是他抱錯了路,害我受傷...。司機拿著我的夾克回到停車場時,我已做了決定,應允他昨夜促銷的兩日遊程,這兩天要靠他和他的嘟嘟帶我到翰圮的各處景點。不只因為他找回我的夾克,我的腳傷也幫我做了決定。

廢都

翰圮(Hampi)是南印度面積最大的文化古蹟,十四至十六世紀的維嘉揚那噶拉(Vijayanagara)王朝的首都;考古學家推論,十五世紀時,翰圮可能是世界上第二大城市,僅次於北京。印度半島從第八世紀開始就不斷遭到波斯一帶的回教勢力入侵,十六世紀初,回教勢力已經在今天的北印度建立了穆格爾帝國(Mughal Empire)。十六世紀中葉,穆格爾帝國向南推進時,推翻了維嘉揚那噶拉王朝,也毀了翰圮。這座城市從此一蹶不振,如今只是南印度的一個小村莊。也許這也是翰圮的建築還能保存下來,沒被經濟建設摧毀的原因吧!今天說到翰圮,都稱為翰圮遺址(ruins)。的確,翰圮的建築大都殘破不全;但是,比起很多古蹟被經濟開發湮滅,翰圮殘破的建築卻還能提供當初的榮景的想像,這是很難得的。

十五世紀的大都市,如今淪為交通不便的小村落;連鐵路都略過翰圮,只在十二公里外的小鎮設站。最近的機場在160 公里之外,這距離好像不遠,在基礎建設不足的印度,卻是近四個鐘頭的車程; 160 公里外也不是一線城市的大機場,班次並不多。距離翰圮最近的大都市是印度第三大都會,號稱印度矽谷的班加盧魯(Bengaluru)。376公里的距離,相當於台灣南北的長度;火車的班表列了十一個小時的車程,但是,一至三個鐘頭的誤點是很正常的事。這樣的距離,無論如何,說不上「近」;不要說對住在小島的人,對我這樣在北美住了三十年的人來說,也有點距離。這幾年來,印度政府大手筆投資班加盧魯的基礎建設,其中有條從班加盧魯拉出來的公速公路,觸及翰圮外圍;計程車司機說,完工之後,開車從翰圮到班加盧魯只要4個鐘頭。這件事,理論上成立,但我還是有點懷疑。

初見翰圮,夜黑森森,殘破的建築在夜闇與昏黃燈光下悠悠呼呼,半隱半現,有點神秘。印度教徒相信翰圮是靈地,流傳在翰圮的神仙鬼怪故事總是有的;是不是這樣,翰圮有很多神廟?我不是印度教徒,這些傳說就當作故事聽。然而,廢墟總是提供了無限想像,尤其是一根根的石柱從黑暗中浮現,又在夜黑中隱沒,誰知道多了什麼東西?有沒有鬼?有沒有靈,我沒看到,也不知道答案。我只能說,翰圮似乎是個有靈的地方!有什麼鬼魅之類的東西,大概會徘徊在這樣,有很多老建築、又有點廢的場域罷。

夜幕撤下,鬼魅退場,在停車場等嘟嘟時,天光漸亮,夜燈但去熄滅,灰白的岩石、建築,緩緩從夜色中走出來,慢條斯理地上妝,先來層濃紫的眼影,再補上赤色的腮紅。太艷了,趕緊鋪了層淺橘色的粉底;不夠!再來一層橘粉,再一層,竟呈現金黃色的亮光...。太陽上升到肩膀上方時,古蹟的石色才穩定下來,說是灰白,每塊石頭近看時又帶點不同的顏色:黃底,紅暈,橘粉的石頭,隨著日光逐漸增強淡化──正午的翰圮古蹟建築有如慘白的骷顱,魂魄不在的石頭:石刻的細節躲在深深的陰影中,消失在黑白分明的輪廓中。可惜了,大多數的遊客經歷的、是這樣行屍走肉的翰圮,失魂失色的黑白翰圮。一直要等到黃昏之前,夜幕將臨的翰圮徐徐找回顏色,再度醒來,施展千種風情。也許,神鬼也回來了,穿梭在空蕩的古蹟建築中...。

翰圮的南國田園
翰圮的南國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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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白日裡,遊客該離開古蹟區,到翰圮的鄉間去看看山水。古蹟之外的翰圮大都是稻田、香蕉園、熱帶作物,一片綠油油,路邊不時有棵老榕樹,樹蔭成傘,榕鬚如簾,除了金黃色的花崗岩石堆,幾乎是我記憶中的屏東鄉間,很漂亮的南國風光。我因為翰圮的古蹟而來,未料翰圮的山水如此妖嬌。

拐杖

翰圮的人氣景點: 石馬車
翰圮的人氣景點: 石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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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時生病帶傷,是件辛苦的事,旅程像是段必須完成的任務。醫生一定建議我休養幾天,不要再辛苦已經扭傷的腳踝了;但我飛越半個地球來此,不可能把自己隔離在旅宿房間內;接下來的行程也不能輕易更改...。不得已之下,我拖著腳傷,一跛一跛地參訪翰圮的景點。從停車場到神廟的步道也許不長,但是任何的不平,任何破碎的石板都是障礙,都是挑戰。神殿的建築通常有抬升的地板,階梯、門檻都沒有扶手,我四肢並用,尊嚴丟在嘟嘟車上。至於「無障礙設施」,好像沒見過。不到中午,我已經有所體悟:於是,司機帶我到12公里外的鎮上買了手杖。六百盧比(約220台幣)的手杖無法勝任登頂聖母峰的重任,卻是我在翰圮時的好幫手。

維他拉神廟精雕的石柱
維他拉神廟精雕的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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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不便,參訪的都是人氣高的「便利」景點,像是為維他拉(Vitthala)神廟,位於神廟中庭的石馬車(stone chariot)是翰圮人氣最高的景點,翰圮的象徵。栩栩如真的石雕馬車,連車輪都會轉動;只差馬匹,就可以上路了;何況整座馬車佈滿精緻華麗的雕刻,是頂級博物館的收藏。其實這是座神龕,原先頂上有座高塔,後來以安全為由而移除。石馬車四周人潮不斷,我等了老半天,才有縫隙拍到幾張沒有遊客擋住的石馬車。石馬車固然精彩,維他拉神廟的樑柱雕刻更是精美,運氣好的話,還可以遇到有音樂天分的導遊在石柱上演奏音樂。手拍打石柱的位置不同,會發出高低不同的聲響。很多遊客也東施效顰,學著敲敲看;我有點擔心,任由遊客敲打文物,會不會遭受毀損?不過,我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好的保護措施?除非禁止遊客進入神廟,跟石柱保持距離。話說回來,進到神廟來的遊客終究不多;很多遊客在石馬車前打完卡,立刻轉身離開。我覺得自己老了,我從不打卡,只是撿拾旅行時意外的經歷:像是早晨那場變裝秀,還有為了彌補我沒看到日出的遺憾,司機帶我到高處看夕陽。從高處看,翰圮像碗翠綠的豌豆湯,放了幾坨粉紅色的波霸當作topping,不太像地球上的風景;我卻想不起來哪一個外星球有這樣秀麗的風光?豌豆湯湯體先在夜色隱去,粉紅波霸也慢慢褪去顏色,最後,跟夜色打成一片,這是很夢幻的收場。


Virupaksha Temple 的門塔
Virupaksha Temple 的門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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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圮的建築大都是廟宇;當初的城市究竟有多少人口,能供養這麼多神廟?除了廟宇和宮殿,不大的翰圮就有兩個市集(bazaar),人家也是有棚架的商城(mall)。長長的石頭棚架,列隊在神廟前「表參道」兩邊,經過了五六百年,還屹立不搖,也頗為壯觀。這也就是我在夜暗中看到,沒有盡頭的石柱。沒受傷的我,一定把那幾百公尺長的市集走一趟,試著想像現在空空蕩蕩的石柱,當年掛著布篷,掛著貨物,在風中擺盪;但是,我拿著拐杖,走了十公尺,往前一看,好像幾百公尺的石架長得都一樣,懶得走了...。

翰圮的古蹟建築之一,神殿蓄水池
翰圮的古蹟建築之一,神殿蓄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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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黃昏時,來到Virupaksha Temple,這是翰圮古蹟中唯一還在使用的廟宇,也是人多的景點。高聳的金黃色門塔,在夕陽照射下,燦爛奪目;跟外面那些神廟完全不同,有些神廟荒廢到讓人心噓,那些門塔,雕像殘破,塔身凋敝到只剩裡面的磚塊。這就是香油錢的功用:至少有了香油錢的補助,維修建築的經費比較充裕,所以門塔上雕像完整,金漆亮眼...。不過,這並不保證,廟內環境整潔!相反的,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難保持乾淨──即使是神廟。我痛恨進入印度神廟必須脫鞋這件事,如果神廟裡潔淨如日本寺院,我不會有意見;這座廟要求進入廟庭就得脫鞋,廟庭中有塵土,腳底沙沙的感覺讓人不快,但是那條長長的地毯更是噁心,我一腳都不肯踏上去。進了室內,地板黏黏的,也不知道哪來的濕氣;總之,腳底那種不潔的觸感,讓我無心看景,草草出了廟門。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不穿襪子?穿襪子更麻煩;我曾經在室內踩到一攤水,把襪子弄濕了;即使沒踩到水灘,襪底在粗糙的石板上容易磨出毛毬,一天下來,累積的髒污,不是一般洗衣粉可以處理的。況且,在翰圮這種神廟眾多的地方,鞋襪不斷穿脫,極為麻煩;所以我學會不穿襪子,拖雙涼鞋,是參觀印度神廟的撇步。

拉扯

我正好奇,信徒盡往廟裡擠,到底有什麼新鮮事?待我看清楚,原來是法師正在為信徒開光祈福(Tilaka),這時,我已經被信徒推擠到法師前,沒有機會抽身了。只好硬著頭皮接受法師在我的眉間開光。我讀過天主教學校,曾浸淫在天主教文化裡面過,我對天主教是有些感情的,這跟信仰無關。至於印度教呢,直到上回來印度之前,可以說完全沒接觸,對我而言是很遙遠的宗教,我完全用知識學習的態度來理解印度教文化。換句話說,所謂的開光祈福,是我對這一事的理解,並非我能用心感受到的,也不是我想領會的儀式。從法師用朱砂在我眉間點了那一點之後,我一直覺得,眉間癢癢的。誰知道,那是不是朱砂?或是什麼讓我過敏的化學色素?不安之下,我一離開神廟,就拿起手機自拍了一張額頭的特寫。看起來,除了朱砂的鮮紅色之外,硃砂邊緣的皮膚沒有任何紅腫異樣!所以,應該是心理因素。但我還是很不自在,覺得眉間有什麼東西。我不願意曲解這儀式「祈福」的美意;但,老實說,與其說我感受到神旨,還不如說我有種被貼符的感覺!一回到房間,直衝浴室洗臉。

神殿建築的精美雕刻
神殿建築的精美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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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人超愛光著腳丫趴趴走,次日來到猴廟,司機和大部分印度人一樣,在山下的停車場就把鞋脫了,一路光腳,上七百多級的石階、山路,直到山頂的神廟。對沿路的塵土、碎石,他們不是視若無睹,就是腳底的皮夠厚,一點都不在意。我自認沒那本事,一直等到進神廟內之前,在司機的提醒之下,才不情願地脫鞋。

印度的髒亂是事實,印度在衛生方面也有很多需要加強的。但是,我在印度時從沒覺得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我常常在這上面為印度辯護。話雖如此,在印度時,我的理智與現實的感受不時在拔河;拉扯的緣由常與印度的髒亂有關。像是赤足走在不潔的地板上;像是大都市角落裡的五味雜陳、烏煙瘴氣;像是我這次到印度第一天,在孟買從國際航站大廈,坐計程車到國內機場大廈,過程的艱辛就讓我想轉身離開,搭原機回去...。我們對印度的成見,會讓我們過於隨意挑剔一些文物之外的缺失,譬如說環境的雜亂,譬如說文物保存管理的粗糙...。如果能拋開這些嘀咕,翰圮這座廢都真是印度建築藝術的殿堂!幾世紀之前,靠著簡單的工具,手工與人力,印度工匠如何鑿刻出那樣直的線條?如何將一塊塊沉重的石板抬升到建築頂端作屋頂?還有,這些精美繁複的浮雕,雖然不是我的菜,不算我習慣的藝術傳統;但是,旅行不就是來學新的東西嗎?我來學習一種新的美學。

我去過許多國家旅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給我比在印度更大的文化衝擊。像是中午在鎮上的藥店,橫跨店門口的長櫃台,擺明的就是不歡迎客人進入店內(除非翻過櫃台):我只能站在櫃台前,基本上是在店外,跟店家說明自己腳踝受傷。店家聽了,從一堆貨物中靈活轉身,從一地的貨物中,找出一副護踝。還有別款的嗎?他移開貨物,搬出長梯,爬到櫥子頂格,拿出另兩款來。他的爬上爬下,讓我覺得自己給店家出難題,有點過意不去。大城市也有我們習慣的開放式商店,自己可以選擇、觸摸貨物。但是,小鎮裡的店面,大都是這樣的。我不知道,究竟是店家也許需要空間囤放貨物,還是店家不能信任顧客進入店面...。總之,不論是正面的文化精髓或是負面教材,對我來說,印度都是個增長知識,加厚經驗層次的地方。印度旅行,真的是學習的成分多於渡假。

第一次來印度,打破了「印度人都會說英文」的迷思。第二次來,又發現,這裡招牌寫的竟然不是我學過的印地文(Hindi),我從沒見過這種文字,有如車輛遊行,展示著款式不同的輪胎的天書。問了才知道,這裡的卡納塔卡(Karnataka)邦官方語文是卡納塔(Kannada ಕನ್ನಡ)語。除了英文與印地文是印度全國通用的官方語文,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官方語文,像是鄰邦的馬哈拉什特拉(Mahārāṣṭra),也有自己的語文,馬拉地(Marāṭhī)語。幾天前,我在馬哈拉什特拉邦,完全沒注意到這些不同。開釋我的那位先生說,因為孟買是大城,大部分人會說印地語,而且馬拉地文的字母和印地文完全一樣。難怪,我的嘟嘟司機跟我說,他利用晚上時間上印地語課。我以為我聽錯了,問他:「你們印度人還需要上印地語課?」

棟格珀德拉河
棟格珀德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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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跟我搖頭,那種我從沒搞清楚的[印式搖頭]。到底,是?或不是?說是搖頭,又有點像點頭;脖子並沒有轉動,頭擺動的方向是兩側,以方向來說,是搖頭;眼睛卻沒離開過前方。司機的英文表達能力有限,解釋了半天,只有加深我的疑惑。幾天之後,我的疑惑才得到開釋:所謂的[印式搖頭],表示「搖頭者」對你的言論不置可否,或有懷疑;反正就是介於肯定與否認之間的態度,也是一種禮貌的推辭。其實該怪我自己,不清楚印度的種族文化的複雜程度,假設印度全國都一樣;而司機當然不會理解我對印度的粗淺認識,他認知的世界就是翰圮這個小地方,印度全國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跟他的關係不大,更不要說,半個地球之外的加州人如何理解他的世界!只能說,他的[印式搖頭]表達了對我們之間一場雞同鴨講的窘境,衍生出來的無力感。

天浴

維嘉揚那噶拉王朝為何選中這個地方建都?翰圮地形高高低低,巨石遍地。可能是防禦的考量,讓維嘉揚那噶拉王朝挑了個很艱難的地形建都。此外,城區坐落在地勢稍高的小丘上,可能有防洪的考慮。三月初來翰圮的時節,正值乾季的尾巴,草地乾黃,綠樹厭厭;聽河邊的船夫說,雨季時,河水暴漲到那麼高,船夫手指著比我們所在位置還高上兩層樓的水痕;他還說,上游的水庫還未蓋之前,七八月雨季來時,常常殃及村內的房舍和農田。垂眼看著身旁碧綠的河水,我心想,如果沒有這條棟格珀德拉河(Tungabhadra River)乾旱的翰圮該有多無聊?廢城之外的田園大概不會存在罷!

晨浴
晨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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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來到棟格珀德拉河的階岸(Ghats)拍風景照,沒想到河邊已經熱鬧滾滾,攤販也乒乒乓乓地準備。原來,一群當地人在河岸洗浴。印度人深信,恆河水具有特殊法力,長途跋涉到恆河來洗浴,接受有聖水的庇蔭。當初在瓦拉那西(Varanasi)見識過恆河洗浴的盛況,但不知道,印度人「逢水即浴」,在這條河邊,甚至幾天之後,在另一處的大水潭邊,都見到印度人大方地進行「天然浴」。保守的印度人不至於光天化日下脫得赤條條:男的浴客身上還有內褲,女浴客則身穿輕薄的紗麗。紗麗是印度女人的傳統服裝,其實就是一塊長約兩公尺半的布纏在身上,除了下身的衣裙,還可以延展到上半身,甚至作為頭巾圍巾。洗浴完畢,還可以展開紗麗充當臨時屏風,更換衣服。

印度人的晨浴應當是一種社交活動,大都是結伴而來的家人朋友。他們互相幫忙洗澡的動作,刷背、抹肥皂、沖水,著裝、甚而潑水、嬉鬧,根本是一場洗浴嘉年華。女生換下的紗麗,就攤在階岸的水泥地上曬太陽,階岸頓時成為裝置藝術。他們的態度大方,見我手拿相機,既不閃躲,也沒上前阻止。我也不跨越界線,只在遠方以長鏡頭拍攝,而且不作臉部特寫。然而,我無法想像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洗浴;此外,印度絕大多數的河流都有汙染的問題,雖不似瓦拉那西一帶的恆河水污染嚴重,肉眼都看得出來;翰圮的河水雖說不上清澈,看起來還可以,誰知道有沒有肉眼看不到的汙染?游泳,我可以考慮一下。至於洗澡,門都沒有!印度人那種文化,帶著肥皂、洗髮精,用河水認真刷洗,甚而刷牙漱口的文化,我學不來。

鋪在階岸上的紗麗
鋪在階岸上的紗麗


我是一名遊客,只能做遊客做的事:到另一處河岸Chakratirtha來體驗翰圮獨有的圓形渡筏(coracle),當地人叫它Teppa 或是 Haligolu。竹編正圓形的渡筏像個大竹篩,漂浮在水上又像片大蓮葉;平底的竹筏極容易翻覆,或是在水中轉圈圈,有點孩提時代乘坐旋轉咖啡杯的小刺激。據說當地用這種竹筏載運貨物或牲畜渡河,已經有五百年的歷史了。然而今天,渡河的交通工具已經進化到配有動力馬達的小船,另外也有公路橋梁可以跨河,渡筏的重要性已經大不如前。現在,客人都是觀光客。尤其是一群同遊的家族朋友面對面擠在圓形竹筏上,在水上漂流,方便交談同歡,是很難忘的回憶。加上竹筏划行的速度緩慢,乘坐竹筏,水上漫遊的意味要強過水上交通的功用。

Teppa, 翰圮的傳統竹筏
Teppa, 翰圮的傳統竹筏

河邊有些神廟,還非得搭竹筏才到得了!Chakratirtha渡船頭以下的河岸,不是當初的採石場,就是棄石場。總之,河岸佈滿大石塊,許多還有鑿刻的痕跡。我們乘船去看一座只有枯水期才露出水面的神廟。那天,離水面大概二十公尺的距離,對我這種平衡系統受創過的人,根本是登月行動。這些石塊,比我受傷的圓石山坡還難走,離開竹筏上岸,我退化成一隻笨拙的大蜥蜴,只能貼著高高低低的石面猶如穿行在消波塊間。

地無三里平的河岸採石場
地無三里平的河岸採石場

船夫說,也可以經由陸路來到這座水岸神廟,

「要多久?」

「一個多小時!」

我望著看不到盡頭的石塊,沒發任何疑問。

「還有另一座神廟。」船夫說。

「多遠?」

「一百公尺」

我舉起手杖,給他一個苦笑,我想這是不用翻譯的!

枯水期才得訪的神廟
枯水期才得訪的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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