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志／哭著跨年

那年蔡明亮導演的電影「愛情萬歲」剛推出，電影公司邀請我去看試片，不巧試片的時間，我人在國外，無法參加。後來我回到台北，就接到當時任職中影的黎明柔電話，說特別幫我再安排了一次試片，我答應參加，當天來到中影在西門町的試片室，才發現整個試片室空無一人！原來這一場試片是特別為我播放的。

中影試片室座位不多，都是旁邊有茶几的大沙發，我就坐在觀眾席正中間位置，一個人靜靜地觀賞蔡導的「愛情萬歲」。本來想說，不過就是一部劇情電影而已，沒什麼太特別的期待，想不到電影來到最後階段，主角楊貴媚一個人走到大安森林公園；電影中那個時候的大安森林公園剛完工不久，整個公園還是光禿禿的，沒有什麼大樹綠蔭，楊貴媚走上公園山丘，坐在椅子上，然後悲從中來，就開始哭泣！

這一哭就沒有停止，整整哭了七分鐘，試片室裡空無一人，只有我看著銀幕中的楊貴媚，就好像她對著我一個人哭訴一般。我開始坐立不安，心想到底哭完沒有？隨著楊貴媚繼續哭著，我開始起雞皮疙瘩，內心想著是不是要逃走？但我還是忍住了，我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吧」，想不到她竟然哭了七分鐘！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七分鐘。（蔡導真的很會折磨人）

這幾年跨年時候，很多人就到大安森林公園，學電影中的楊貴媚，在公園山坡上哭泣，今年參加人數特別多，據說有三千人前往哭著過年，連蔡導及楊貴媚都到場共襄盛舉，並且放映「愛情萬歲」電影，讓大家重溫三十年前的感動。

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是為自己哭！當我們遭遇困難、病痛、委屈的時候，我們會哭！我們心疼自己受委屈、心疼自己陷在困境中、心疼自己沒有人喜歡；我們在夜晚、在沒有人的時候會哭泣。我們哭，因為我們很愛自己！但有時候我們也會為別人哭，在葬禮上，我們會真正為別人哭，因為我們真的很愛那個人！

「約翰福音」書中寫道「耶穌哭了！」這是聖經中最短的一節經文，卻也是最有情感、最有力量的一節經文。這節經文描述耶穌看到馬利亞一家人因為弟弟拉撒路過世而哭泣，耶穌也跟著一起哭泣，因為他很愛這一家人。「耶穌哭了」讓我們了解到，主耶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祂了解我們的軟弱和痛苦，更重要的是，祂愛我們！

在我們中國傳統文化中，並不鼓勵哭泣，特別是對男生而言，從小我們就被教育「男兒有淚不輕彈」，不准哭、不能哭，因為哭泣是懦弱的表現。我小時候想哭的時候，父母就說：「不要哭！要勇敢！」所以華人男性通常在情緒上是很壓抑的，甚至是很虛偽可悲的，這也造成了許多男性遇到難處壓力，無法排解紓壓，只能藉助酒精藥物來處理。

過年期間，大部分人參加狂歡派對，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慶祝，或到底在慶祝什麼；等到狂歡結束，只是徒留內心的空虛與失落，他們強顏歡笑、麻痺自我，事實上是很虛假的。

但在公園中哭泣，是一種自省、是一種對自我內心誠實的表現。哭泣之後，不管人生的問題是否解決，許多人會得到情緒上的舒緩，達到「情感淨化」的效果。不管是為自己哭，或為別人哭，都是一種愛自己或愛別人的情感表現，我認為是非常健康又正面的事！

期望這個社會可以學習更誠實地面對自己及周遭的人事物，可以真誠地為自己、為別人哭泣，而不是虛偽地自欺欺人、強顏歡笑。（作者為都市偵探、建築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