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祖涵／從歌舞昇平到修羅地獄

在克拉科夫辛德勒工廠裡，就像許多尋常景點一般，有讓參觀者領取卡片，用戳記蓋章留念的地方。每張卡片上面都有個日期，走進門，領到第一張卡片寫著一九三九年八月六日，那天波蘭正慶祝成軍廿五周年，牆上電視雖然是黑白畫面，還是看得出街上人潮歡欣鼓舞的模樣。

沒有人會知道，再過不到一個月，納粹德國就跟蘇聯紅軍同時入侵波蘭，只花卅六天就瓦解所有防禦部隊，英法聯軍也幫不上忙。納粹占領波蘭，跟俄國現在進攻烏克蘭用了同樣理由，都說被侵略者聯合外國勢力，即將危及自己生存，只是逼不得已才發動戰爭。

第二張卡片是一九四○年九月一日，克拉科夫古城區已經改名希特勒廣場，納粹軍人慶祝戰爭周年；接下來兩張卡片更讓人不忍卒睹，敘述猶太人先被關進隔離區，再送入集中營被屠殺的經過。辛德勒工廠成為歷史景點，是因為搪瓷廠老闆救了一千四百名猶太人，然而光是離克拉科夫一小時遠的奧斯威辛滅絕營，竟有一百一十萬人被屠殺，其中多數是婦女及孩童。

這幾天從華沙到克拉科夫，深刻感受到波蘭歷史傷痕。奧斯威辛景象尤其令人震撼，納粹連受害者頭髮都取下利用，幾公噸最後還來不及運走的長髮留在營區，殺人與被殺者都幾與牲畜無異，人性磨滅竟能到此程度，只能感到唏噓。二戰爆發後短短數年間，各地就從歌舞昇平到修羅地獄，亦是現世警訊。

再往回倒推幾年，自以為是偉大思想家的希特勒，早就積極推動亞利安種族優越理論，在境內壓迫猶太裔，各國卻選擇視而不見。一九三六年柏林奧運是當時有史以來最盛大一屆，主題曲是大師理查．史特勞斯親自譜寫，全場觀眾向希特勒行納粹軍禮，象徵和平白鴿展翅高飛，開幕典禮完美地呈現出納粹德國想塑造的高貴形象，甚至連沿襲至今的聖火傳遞都是他們的巧思。

倘若猶太運動員在奧運表現優異，無疑是對希特勒種族優越論一大挑戰，因此德國早就不讓境內猶太裔參賽，只安排了一位不全算是猶太裔的選手當看板人物，用來掩飾種族迫害事實。儘管納粹邪惡昭然若揭，世界各國只有零星抵制討論，結果連後來跟德國宣戰的美國、英國、法國，還有中國都沒有缺席柏林奧運。

波蘭也同樣加入了這場盛典，共派出一百一十二名運動員參加。幾年後，代表隊猶太裔鈍劍、長跑、游泳選手都死在納粹手裡，如果人們可以預知未來，不知道那屆柏林奧運之前還會不會有人說「體育歸體育，政治歸政治」呢？

「希望你們在親身回顧這段歷史後，都能夠與我們一起繼續省思，找出辦法讓同樣悲劇不再重演」，離開奧斯威辛滅絕營前，導覽員看著來自世界各國參觀者，語重心長地說。

可是，真的會有答案嗎？

（作者為運動文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