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文聯合講座／AI時代的陪跑者

危機帶來的是瞬間的高度張力，那是種不得不決斷的情境，人類被逼迫證明自己的存在。日常卻完全不同，它由瑣碎的小事構成。這些微小而連綿的壓力，像細雨侵蝕石頭，緩慢卻堅定地消耗著人的專注與熱情。危機需要爆發力，而日常需要耐力，耐力卻往往更難維持。契訶夫的名言，正是對這種隱形消磨的深刻洞察。

ＡＩ使我們能以不同方式回應這種「日常磨損」。最直接的，是它替代了大量繁瑣勞務；自動會議記錄、智能郵件分類、行程提醒與即時優化，這些看似微小的功能，卻能在長時間累積下釋放巨大能量。當ＡＩ接手這些重複任務，人類得以將心力重新集中於判斷、創造與情感。日常因此被「去雜質」，讓人能獲得呼吸與沉澱空間。

更進一步，ＡＩ開始介入我們的情感日常。孤獨往往不是源自驚天動地的事件，而是日復一日缺乏傾聽與回應。聊天機器人、虛擬心理輔導或語音助理，雖無法取代真實的人際互動，卻能在零碎時刻帶來持續陪伴。這種力量或許微弱，卻能在無形中支撐脆弱心靈，使其不致在日常的重壓下崩解。

ＡＩ也在長期目標的實踐中展現獨特價值。學習一門語言、維持健康或規畫財務，都需要日積月累的耐心，而人類往往因意志有限而半途而廢。ＡＩ透過提醒、監控與動態調整，成為「陪跑者」；它讓日常不再僅依靠人的自律，而是藉技術支持以建立穩定且持續的節奏。這是新的時間管理方式，也是對抗消磨的外在助力。

然而，便利背後也潛藏隱憂。若人類過度依賴ＡＩ，是否會逐漸喪失與困難共處的能力？日常雖乏味，卻是性格與耐力的磨石。如果把所有令人不快的部分都交給ＡＩ，我們是否會在無形中削弱韌性？此外，當ＡＩ成為主要的情感寄託，人類是否會陷入「模擬的親密」？那樣的陪伴雖即時，但可能使人更加遠離真實人際網路。更值得警惕的是，不同群體獲得ＡＩ的機會並不平等；資源豐富的人能藉ＡＩ減輕生活負擔，而弱勢群體卻可能因缺乏技術或財力而被進一步邊緣化，不平等將因此被放大。

契訶夫的話在ＡＩ時代獲得雙重意義。一方面，ＡＩ確實讓我們有機會卸下日常重擔，使生活變得不再令人疲憊；另一方面，它也逼迫我們重新追問，當瑣碎可以被技術分擔，人類是否更應主動創造值得投入的內容？換言之，ＡＩ不是取代我們，而是將日常的核心意義重新交到我們手中。

ＡＩ或許能成為助手、教練、陪伴者，讓我們走得更輕盈，但它無法替代我們賦予生活的價值。最終，每個人仍須在重複的流日裡尋找意義與熱愛。契訶夫揭示了日常的艱難，而ＡＩ提供了新的工具與想像。兩者如何交互作用，是這個時代最值得思索的課題。

（作者為前科技部代理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