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客座評論／「Shame on you 華爾街日報」香港記協主席解雇爭議

（德國之聲中文網）鄭嘉如已把事情公開，原來早在她當參選記協主席之前，《華爾街日報》(下簡稱《華》)已經向她表明退選，指記協職位與《華》職位無法共存，說《華》員工，不應該在香港這樣的地方推動新聞自由，說香港不似一些西方國家，新聞自由已被確立的地方。就是說，鄭嘉如的解雇，和她之前有意參選記協主席，有直接關係。

記協就是記者的工會，所以現在《華》等於說，第一，記者是不可以做工會，或者可以參加，但不能領導。第二，《華》的員工不應在沒有新聞自由的地方推動新聞自由。第三，《華》居然不同意香港的新聞自由「已被確立」。

第一點，「記協職位和《華》職位無法共存」，原因是甚麼？翻查記協的網頁，他們的願景和工作目標如下﹕「致力維護新聞自由及新聞操守。爭取改善工作環境外，並著眼消除所有不合理的採訪障礙。」請問一下，《華》的辦報理念，是和記協這個工作目標，有任何違背不一的地方嗎？難道這份報紙，不提倡維護新聞自由、不著重操守、不介意記者遇到採訪障礙？

而且，「推動新聞自由」，本來就是記者日常工作的一部份。你要採訪官員，被不合理攔在一條不合理的紅線外，你當下據理力爭，這個過程，其實就是「推動新聞自由、爭取合理採訪權」啊。你是否記協的代表，都會做出這種反應；難道《華》認為，他們旗下記者，遇到不合理的採訪障礙，要默不作聲，否則一旦「爭取」，就是和記者職位不相符嗎？

這已經沒有提到，參加工會然後被機構解雇，是何等違反當代人權的理念，除非你是在第三世界的某國才會發生。

第二點，原來《華》覺得，不是不讓你推動新聞自由，但不要在香港這樣的地方推動啊，因為這個地方不像西方其他國家，人家的新聞自由早被確立了。這個邏輯也很有趣，等於說「不應在貧困的地方扶貧，應該去瑞士扶貧；不應在人道危機的地方提供人道援助，應該在天堂提出援助」。有新聞自由的地方，要繼續維持；在沒有新聞自由的地方，更應該推動啊。

如果你擔心自己旗下記者在香港推動新聞自由，可能會帶來人身危險，所以才認為「不應推動」；那麼，你應該做的，應該是以機構的名望和影響力，給予員工更大的保護和鼓勵才對。現在反而，「落雨收遮」(下雨天才把雨傘收起)，相當諷刺。

第三點，你說香港新聞自由沒有確定，我可以向李家超打小報告，人家說香港經歷「由治及興」，新聞自由充份得到保障啊。《華》的那位上司，你應該向李家超道歉。

或者看到這裡，讀者都會疑問﹕為何《華》要枉做小人？有何目的？原因很簡單﹕不想得罪中國，而在中國香港擔任記協主席，就是得罪中國的行為。

2019年之前的記協，和香港政商界關係良好，互相俾面。我當年參加過數次記協的年度晚宴，可說是冠蓋雲集，許多政商名流都樂於出席。當年梁振英競選特首，他也是被邀為嘉賓，甚至在我們的見證下，簽署了「保障香港新聞自由」的承諾書。後來林鄭月娥做特首的那一屆，雖敗猶榮的曾俊華和胡國興，都有出席記協晚宴，我和他們訪談開政治玩笑，那叫一個自由和爽。當年的記協，是一個非常體面的組織。記協的幹事或者主席的人選，也不會引起外界太多的關心。一切都是由2019年而作出改變。

2019的反送中運動，傳媒記錄了許多運動的真相，包括警察的暴行，721元朗黑夜最為轟動。警暴鏡頭當然令警察不快，在運動中後期，已經不斷批評傳媒不公正，「假冒記者」、「黑暴媒體」，要立假新聞法、記者要政府認可規管領證。上一任記協主席陳朗昇也因為在運動期間，以直播反修例的實況而出名，讓他被警察視為眼中釘。

運動消停，但政府對記者清算繼續。保安局長鄧炳強多次點名批評記協沒有認受性，套用中共喉舌媒體的定性，記協罪名是「長期假借新聞專業團體之名為黑暴黃媒護航，涉嫌配合外部勢力抹黑特區政府施政及阻礙警方執法，更勾結黑暴分子及境外勢力進行反中亂港活動，有違新聞工作者的專業操守」。

在這種情況下，記協連舉辦周年晚宴都有巨大困難，願意出席支持的人銳減，因為都害怕被政治清算，中間甚至一度傳出記協可能被逼解散的消息。然後，記協堅持下來，改選主席，陳朗昇本來希望自己退任，能減輕記協的政治壓力。

但結果，這次改選，鄧炳強繼續作出關注，什麼「最初睇落以為係外國記者協會」，指大部份人在外媒工作，所屬機構涉「收美國錢」。這種點名的政治壓力，令到有兩名參選人，分別是「Justice Centre Hong Kong」的張皓明及BBC記者 Danny Vincent都在選舉前提出退選。原因不外兩樣，一是「壯士斷臂」，避免自己的組織惹政府批評而連累記協，索性退出。另一原因當然是，所屬機構施壓。

看到此，你應該能理解到，記協是中共眼中釘，除之而後快。任何人擔任記協職位，都是和中共對著幹。如果你不想得罪中共，你當然不希望自己旗下員工在記協工作，更遑論做主席這麼顯眼。

外媒為何害怕得罪中共？因為市場啊，中共如果不讓你外媒記者進入，你就不能報導中國新聞，那是多麼龐大的市場。中共可以輕易阻撓外媒，例如不發工作簽證、或者像香港一樣，在入境處便無理由的拒絕不受歡迎人士入境。外媒當然不希望自絕於中共市場之外，因此唯有犠牲記者，也同持犧牲自己的新聞專業。

為了繼續報導新聞所以解雇希望繼續報導新聞的記者，這個邏輯的確荒謬。只能說，記者們，respect （可敬）；管理層，Shame on you（可恥）。

曾志豪是香港媒體人，曾任職香港電台，擔任時事諷刺節目《頭條新聞》主持人。目前旅居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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