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評論﹕器官毛毯都是國安問題

香港人不曾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身體的器官，居然沒有自主權，自己和同事之間的嬉笑，會驚動特首和《人民日報》的招呼。最難以置信的是，器官和毛毯居然可能涉及「國家安全」，即是有一天，國安公署執法人員上門拉人，理由可能是「你是否不懂說普通話以及不願意捐器官給大陸同胞使用？」

就像Uncle Roger（羅傑叔叔）所講，China is good country（中國是一個好國家），手機都在監聽，怪不得他們可以監聽到國泰空服人員在休息室的對話了。

兩宗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聞，其實都有一個相同的本質在背後﹕中港矛盾。

器官捐贈中港互通，香港政府希望把香港和國家的器官捐贈庫互通有無，這表面看起來是醫療問題，但很快變成了政治問題。

因為香港人對內地的醫療體系超級不信任，特別是器官移植這一部份，以往聽聞太多「死囚身上取器官」、「器官買賣」，香港人對此很有戒心，擔憂自己的器官到底會落入什麼人手中？或者流入買賣市場？或者移入自己身體的器官，來源到底清白自願還是「被同意」？

這一切，都是很合理的懷疑。

但偏偏，香港政府覺得背後是反對派借故搞事的陰謀。

最早提出中港器官互通的，是醫衛局新貴盧寵茂，他在2022年的一次「內地心臟捐贈救活香港初生女童芷希」的事件後，馬上提出研究香港內地器官互通機制。

當時記者問到「香港醫療界對這個建議有保留」，他即時反問﹕「係邊個醫學界先？我唔希望用咗呢啲咁樣嘅聲音代表全香港嘅醫學界，我希望呢啲正面嘅聲音能夠更加出到來，去到支持呢樣嘢，幫到更加多香港市民。」大意是，他不希望有醫學界人批評這個中港互通方向。

這有點像當日《逃犯條例》修訂的時候，不少法律界人士都提出理性的疑問，結果換來政府的政治打壓，視反對聲音為「抹黑內地司法」、「唱衰內地法治環境」等。只不過今次是「法律」換成「醫療」罷了。

當政府將批評聲音視為「敵人」，那香港人當然也只能「自保」，於是有人提出，既然無力抗拒互通，那至少我本人不參加互通計劃可以了吧？於是有人提議取消器官捐贈的登記，不把自己的器官納入系統，也就不會送上大陸使用。結果由於大量人士取消器官捐贈，甚至出現未有登記仍然申請取消的例子，特首居然視為「不尋常」，大肆批評「個別人士肆意貶損兩地建立恆常器官移植互助機制的積極意義，實為蔑視兩地同胞血濃於水及過往各種無私捐獻互助，以至內地無私捐贈器官挽救本港病人生命案例的事實。」

用「血濃於水」和「大愛精神」的大帽子壓下來，更加深了整件事的「中港矛盾」。血濃於水，就不能不捐器官嗎？大愛精神，就不能「器官」自主，沒想到香港人已經不能決定誰是特首，現在連自己的心肝何去何從也不能掌握。

退一萬步，就算香港人真的不願意向內地捐贈器官，這最多是一個教育問題，為什麼會變成警察立案調查的方向呢？勉強無幸福，器官捐贈講究是「自願」，而不是情緒勒索，動輒便扣一頂「血濃於水」或國家安全的帽子。

這些香港人「有罪」

話音方落，另一宗「 國泰空姐歧視」事件突然爆發。

話說國泰航空一班由成都飛往香港的航機，發生了「歧視旅客」事件。一名旅客在小紅書檢舉，「國泰空服員在飛行過程中，不間斷使用英語、粵語抱怨乘客：「You cannot speak blanket, you cannot have it（你不會講毛毯就拿不到毛毯）」、「Carpet is on the floor（地毯是在地上的）」。檢舉的網友猜測，可能是「前排旅客努力使用自己會的英文單詞想要向這些『只會英文的』乘務員拿毛毯，結果反被取笑。」檢舉者偷錄了空姐的抱怨對話，網上播放，輿論炸鍋，認定國泰空姐歧視內地人不懂說英語，要求罷坐。

國泰航空迅速道歉甚至即時解僱涉案三名空姐，特區高官包括特首李家超也火速讉責空姐的不當行為，「相當痛心」雲雲。《人民日報》的「俠客島」也大字痛批，提升到政治層面，甚麼「國泰母公司有英資背景」、「部分人的國族認同偏差」、「內地遊客是香港服務業的衣食父母」、「崇拜英語而看不起普通話的逆流，勢必將湮滅於歷史大潮」。甚至突然強調事件背景是「香港局勢由亂轉治已3年的2023年」。

香港人一下子便明白到，又一場打壓香港人生存地位的政治風暴來臨。內地在政治上已經取得壓倒勝利，但仍然覺得香港人在文化上，或者意識形態上，仍未完全認同中國，也就所謂「心理上未回歸」。

官方認為，香港人推崇英文、不講或者看不起普通話，都是「心理上抗拒回歸拒絕做中國人」的表現。所以國泰事件一爆發，便讓有心人借題發揮，香港政府又全面配合，在事件完全未有查證之下，便指責國泰空服人員的表現。這其實很符合特首的角色，就是配合北京去打壓香港人的生存地位，只要有任何中港矛盾，錯的一方都一定是香港人，以前內地自由行對香港的生活影響、搶奶粉搶床位，只要香港有人抱怨，都會被特區官員指責「歧視內地同胞」。

加上特區政府為了迎合上意，尊普通話而貶損英語或廣東話的政策，早晚出現。香港平等機會委員會也在沒有任何證據、沒有公平調查下，認定涉案空姐「間接歧視」，並指出由於空姐和乘客都是同一民族的人，在現行平等機會的歧視條例中未能處理，呼籲政府應研究「族內歧視」。港人大感不安，因為中港矛盾尖銳，會否日後大陸遊客問路，香港人不說普通話回應，然後面露不悅神情，已經構成「歧視」觸犯法例？

香港人為何對國泰事件如此憤怒，因為大家都看到，有人借題發揮，針對的不是三名空姐，而是全港尚未臣服的香港市民。說英語是罪、不懂說普通話是罪、對洋人有禮貌是罪、對大陸同胞不夠熱情是罪、不想捐器官給大陸同胞是罪、不想到大灣區發展也是罪、記得起六四也是罪……身為香港人，由器官到一條毛毯，都有罪。

曾志豪是香港媒體人，曾任職香港電台，擔任時事諷刺節目《頭條新聞》主持人。目前旅居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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