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區道路這麼多 為何還會塞車?1989年《天下雜誌》已有解答

近年來關於都市主義(Urbanism)的討論,源自歐洲的「人本復興」概念當紅;反觀台灣長期缺乏公共空間對話,深陷「汽車本位」意識形態泥沼,行人意識初萌芽。身處轉型風口浪尖的台灣城市,應該如何擁有「人本城市」再生的可能性?
首先,回顧歷史,看看我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上世紀中後期,高度推崇現代主義的城市發展模式,被全球城市視為未來發展的唯一正途,追求文明想像的高樓拔地而起,也徹底執行「人車流嚴謹分道」的規劃策略。形塑「新世界秩序」的大刀闊斧手段,幾乎沒有任何來自民間的阻礙;尤其是在經濟甫起飛,民主意識尚未萌芽,帶有西方殖民地(港英時期的香港)、獨立初期(新加坡)與專制體系(台灣與南韓)色彩的「亞洲四小龍」,對「現代化」的解讀與作法雖有不同——香港與新加坡選擇了公共運輸、台灣與南韓選擇了私家車運輸,但今日卻面臨城市發展停滯的共同問題。
1978年,台灣以美援留下的「麥克阿瑟公路」為基礎,「中山高速公路」全線正式通車,這也是美國協助台灣城鄉發展的近代史中,最具代表性的汽車建設產物之一。在那個本土知識份子嚮往「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1970年代,成批留美學者開始歸國「貢獻」社會。
無論在交通科學、運輸管理,土木工程或土地利用,以及建築與城市規劃領域,整代人都深受美國當代城市發展觀念影響。這些被帶回台灣的城市發展相關專業,充滿了「現代主義」(Modernism)框架的影子——包括蓋大樓、闢大道,經濟發展至上,追求快速通行於城市之間、效率掛帥的「車本」思維;以及土地功能嚴格區分,為整頓「落伍舊秩序」而生的「都市更新」思維——兩種思維籠罩台灣,卻也只是被胡亂挪用,完全缺乏系統性的通盤規劃。
說回台灣當年,一條又一條的公路被開闢,從北到南,從審計新村闢到鵝鑾鼻燈塔,再從大武山繞至基隆港,從城市到鄉村,再從西到東⋯⋯時至今日,幾乎沒有任何一寸人類生活空間,是機動車輛難以抵達。汽車成為城市的生活保障、社會地位以及財富成功的象徵,「開黑頭車」「駛賓士」的財大氣粗成功商人模樣,也深得人心。
機動性高、輕便又便宜,入手極度容易的機車,也逐漸成為當年社會大眾的新寵兒。各地加工出口區尖峰時刻常見的「自行車通勤大軍」榮景,由汽車與機車形成的「機動車輛大軍」取代。往後的數十年間,私人機動車輛逐漸取代了人們的雙腳,成為台灣城鄉居民賴以為生的運輸工具。而全球汽車高速發展的年代,與台灣經濟高速成長不謀而合,私人機動車輛遂如雨後春筍,逐漸漫出台灣城市能夠容忍的程度,汽車與人之間的衝突,與日俱增。
來自1989年的《天下》報導
1989年,《天下雜誌》記者方素惠撰寫了〈台北交通絕處逢生?小汽車要節育〉這篇報導,診斷台北交通「行」之有年的老問題。《天下》寫到:
「荷蘭貿易促進會代表夏侯(Geert Schoch),去年才到台灣就任新職,不像一般外籍人士初見台灣混亂交通所露出的驚惶神色,夏侯泰然自若地表示:『我一點都不驚訝,因為我上一個工作在印尼,』諷刺的是,交通和台灣一樣混亂的印尼,每人國民所得不過台灣的十分之一。極力把自己拱向已開發國家的台灣,論到都市計畫和交通,卻很難從開發中國家中出列。」
30年後的今日,台灣每百萬人的交通事故死亡人數,仍然與印尼相當,在所有已開發國家之中,與現代主義發源地的美國,一起佔去二名敬陪末座的慘烈名額。
《天下》繼續寫道:「而台北市來往的車輛中,就有46%是一人駕駛,相當於200多萬人共同擁有的路面,卻被十分之一的人拿來單獨享用。」
當年《天下》認為:「對於目前愈來愈難控制的交通問題,交通部長張建邦不只一次強調,民意高漲,一些交通限制措施,像購車自備停車位、增加牌照稅等,恐難實施;要解決問題必須『從供給面下手』,例如興建大眾捷運系統,興建停車場。
但幾位熟悉交通問題的學者專家都一致認為,在台灣有限的土地資源限制下,無論投入多少人力財力,興建道路,都無法追上汽車旱地拔蔥的成長曲線。即使捷運系統完成,預計也只能負擔45%的運量;而以目前小汽車每年近2成的成長率,即使10年後捷運初期路網完成,也無法稍減道路的擁擠。」
然而30年後的今日,台北的公共運輸使用比例,仍與當年預測「只能負擔」的45%左右相去不遠,然而鄰近的亞洲城市,新加坡、香港、上海、首爾、東京都有七成至九成。
今年初,荷蘭衛星導航產品製造商Tom Tom公布「全球最塞車城市排行榜」,台北排名全球第46名,每行駛10公里,駕駛平均需花費21分鐘。也就是說尖峰時刻的台北市區,私家車輛的平均時速,與巷弄限速相當。
今天,從台北西區的忠孝橋到東區的麥帥一、二橋,從大直橋到福和橋,大台北都會區所有的駕駛人,能夠隨心所欲、隨時進出台北市中心。
橫貫整座城市的「三橫三縱路網」——信義路、仁愛路、南京東路、中山北路、松江路與新生南路、復興南北路,以及這些主幹道延伸出、圍繞台北所有建築物的千百萬條機動車道路網,大台北都會區的車道空間,平均寬達整體道路的70%~80%,餘下空間才留給公車、自行車與行人;再加上地底下的捷運路網,共同承載龐大且混亂、雜沓,難解的交通流量死結。
社會仍然普遍認為,「塞車」肯定是道路承載力不夠的結果,要求政府擠出更多容車空間;於是,各地總有新設快速道路與延伸高速公路/高架橋的閘道,試圖緩解交通堵塞的大公路幻想,被各級民意代表與市政領袖們當成「萬靈丹」來提出。
這麼多年來,我們建造出了無數條公路,但交通堵塞問題,解決了嗎?抑或,我們只是激發更多的駕駛動機,建造未來必然持續塞車的城市?
蓋車道紓解塞車,就像鬆開皮帶預防肥胖
紐約市前運輸局長珍妮特.薩爾迪罕(Janette Sadik-Khan)在她的著作《偉大城市的二次誕生》寫到:「一整個世紀以來的交通運輸規劃者,始終輕忽了一個有百年基礎的交通原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建造更多車道,只會製造更多車流。」
城市學者路易士・芒福德(Lewis Mumford)也曾在1955年具象地形容關於塞車的「誘導需求」(Induced demand)現象:「靠興建可容納更多車流的車道來解決交通壅塞的問題,就像是鬆開皮帶試圖預防肥胖一樣!」
交通流量的誘導需求現象,也由後來研究車流堵塞的科學研究「當斯—托馬斯悖論」(Downs-Thomson paradox)所證實:人們總是想要快速從A點抵達B點,因此在城市中,使用汽車比步行、騎自行車、使用大眾運輸工具更加方便/可行時,人們就會開車上路,反之亦然。人們使用運輸方式的動機,與各種運輸方式的「方便/可行程度」成正比。
30年後的今日,大台北都會區的城市公共運輸路網,仍然只是空有捷運與公車拼湊而成的歪斜骨幹,而沒有與城市規劃系統整合的靈魂,依然沒有任何管制私家車進城的系統交通策略,遑論永續運輸(sustainable transportation)的發展願景,以及明確可行的人本城市空間規劃藍圖。
相反地,只見一個又一個對眼下交通問題的片面臆測,見招拆招,見到無力負擔的「交通流量」,就繼續增加「交通容量」,最後引誘更多不必要的交通流量進入城市,直至癱瘓城市運作,再想方設法擠出更多「交通容量」,陷入惡性循環。
事實上,《天下》當年已經找出了解方:
「『想盡辦法不要讓每個人都開車上街,多坐公車或地下鐵,』剛從美國研習都市交通回國的交通局二科科長楊立奇強調,應該盡量給捷運和公車方便,讓小汽車覺得不方便。」
1979年,英國鐵路(British Rail)公佈了一則廣告:「每一個工作日,有40萬人乘坐英國鐵路進出倫敦。但有一個替代方案。像洛杉磯一樣,我們可以完全依靠公路。當然,有些道路必須拓寬,以容納額外的車流量。不僅如此,我們還需要建造額外大約120線道的高速公路,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面對,當所有車輛全部匯集進入倫敦市中心的時候,到底要怎麼辦。從這個角度看來,以我們的方法投資鐵路,合理多了。」(延伸閱讀|2030年巴黎將成「無車城」市長伊達戈:珍貴空間不該被汽車主宰!)
在現代主義思潮之下,全球城市的近代發展歷史早已坐實一件事:無論我們建造再多道路,都無法容納——無止盡的人們想要開車進入城市,源源不絕的用車需求,以及毫無底線的駕駛渴望;我們已無多少多少空間,可以持續建造更多以「疏通車流」為名,「引誘車流」為實的道路。
30年前,方素惠沈重地說,「正本清源,限制汽機車的使用,是未來必然不能逃避的道路。」30年後,我們走上這條「不能逃避」的道路,目睹偉大城市的誕生了嗎?我們已經掙脫現代主義的城市發展巢臼,往人的城市邁進了嗎?
四分之一個世紀過去,答案仍然在我們自己身上。
(本文出自未來城市市區道路這麼多,為何還會塞車?1989年《天下雜誌》已有解答|人本城市1,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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