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小說】賴鈺婷／在末日到來之前

推薦書：陳育萱《擦亮記憶的星塵》（時報出版）

像是災難預言的總和：生化實驗外洩、世紀傳染病、地震、海嘯、霧霾、星體碰撞、戰爭威脅……《擦亮記憶的星塵》搭載了各種天災人禍匯聚，足以大規模致災、傷亡，可能直接或間接導致人類滅絕的生存危機。

小說設定的未來世界，有一種奇異的彷彿，帶著科幻感的時空，有當代投射的政治局勢、社會議題，也有可相應可指認的地理位置。線性的時間感是模糊的，設定的地域空間座標清晰：兩位主角，一為從香港來到台灣的麥雅文，一為與外婆同住高雄的陸依蓓。

他們的身世記憶，鑲嵌著這一代讀者普遍熟知經歷的時代事件：麥雅文經歷過街頭抗爭與鎮暴衝突的香港社會運動，他從武警鎮壓漫天催淚彈的風暴中逃出，來到民主自由的台灣，猶如堅信理念的倖存者。陸依蓓的父母在病毒大流行時染疫，她住進檢疫旅館隔離。父母在負壓隔離病房中搶救無效，因防疫規定，遺體在二十四小時內火化。陸依蓓的外婆林素蓮，年輕時曾經歷山區暴雨土石流毀滅家園的創痛。兩位主角的相遇，肇因於一場驚世大地震，陸依蓓在斷垣殘壁的傾頹大樓裡，救了麥雅文。

亂世天災的既視感，是當代閱讀者曾遭遇、聽聞，普遍能感同身受的實況縮影。那讓人有種同時代人的心有戚戚。串連小說人物的災厄記憶，讀來宛如紀實的非虛構切片，卻又有一種時空模糊的陌生感，混搭跳接不同次元，類比未來的困境。

譬如風沙花粉、病媒蚊肆虐、濃煙高溫、氣候變異、紫外線傷害……人類已無法自在外出，需要全副武裝。那時仰賴傳染病即時監控系統、外送機器人取貨送餐。強震過後，兩位主角以半游擊的方式介入空屋，號召占屋行動，實現聲援災民的居住正義。從總理的突然失憶，到新定義的世紀傳染病毒，以至於科技公司和祕密實驗計畫。

《擦亮記憶的星塵》在實體已知災難中，加入宛如異次元空間的威脅，增添小說的科幻感。有一種正在看Netflix黑科技影集《黑鏡》的感覺，記憶可以上傳，但也有可能被反向操控。科技和人性的悖謬，是主體和客體的爭辯。利用與被利用，並存與反噬。

小說中的新型病毒讓感染者瞬間失去記憶，遺忘了我之為我的具體內容。那是什麼情景？感染者成為故障的人，無法繼續原先的生活。新興的醫療公司成為人類文明存續的救星，然而所謂的救贖、解脫或永生，有時是變相奪去真實存在的本質。

末日來臨前的世界，災難紛至沓來。有偶然有巧合，無人得以逃脫倖免。那是煙花當空炸裂，卻不是想像中的絢麗迸放，異彩紛呈，而是轟然巨響，火光灼人，大量煙霾灰燼遮天蔽日。

陳育萱筆下的末日，擬實又擬虛，不僅僅發揮時事，還更深一層思索，活著的定義。在毀滅之前，值得捍衛的是什麼？何者是生命存續的價值？

《擦亮記憶的星塵》猶如末日寓言。可拆解的徵兆。重點不是未來會如何結束，而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好好活，正義、快樂、無憾。那是這本書最動人而詩意的詰問，來日大難，在起點和終點之間，你在意什麼？如何為存活和記憶奮戰，不管要對抗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