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醫師話毛孩】李羚榛／狗狗的翅膀

在動物行為身心門診裡，許多家屬談到自己夢想中的伴侶動物，多希望其聽話乖巧、喜好社交、來者不拒，且最好能忍受主人無法陪伴時的寂寞，並在主人回家時馬上出來迎門……這些超出現實的期待，似乎把所有不同個性的動物，塑造成同款夢幻逸品，並將「不乖巧」的帽子強扣在動物身上，造成雙向失落。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是一隻狗狗，我的主人會喜歡我所有特質嗎？在思考這個答案的同時，不禁想起芊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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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是一隻紅貴賓，約莫三歲時被主人帶到我服務的醫院急診。女主人說，她把芊芊帶到親戚家玩，小孩們卻惡作劇，拿髮圈套在狗狗的兩隻前腳上，等她發覺時，芊芊的雙腳已經腫脹發紫。經由外科醫師檢查，發現芊芊的雙腳潰爛多時，而且毫無痛覺反應，建議主人考慮截肢手術，藉此控制感染。

我初次見到芊芊是在住院部，遠遠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腐臭味，忍不住要捏起鼻子。當我靠近一看，一隻胖嘟嘟的紅貴賓倚靠在籠門前，單靠後腳站立，舞動著牠腐爛的前肢熱情地打招呼。「天啊，她怎麼有辦法靠著後腳就站得這麼好？」正在納悶時，芊芊瞬間躺了下來，對我發出撒嬌的小狗奶音，下一秒又完全不費力地、像是體操選手般，優雅轉換站姿。

芊芊的狀況逐漸穩定，住院期間卻始終未見女主人前來探望，等她再度出現時，便是將芊芊轉往他院。幾個月後，學妹激動地跑向我，指著一則網路新聞。原來，芊芊的女主人在網路張貼認養文，聰明的網友察覺有異，便緊急通報動保處，才揭發了這件虐狗案：女主人坦承因為不滿芊芊在她出門時破壞家具、大吼大叫，用橡皮筋綁著芊芊的雙腿，讓牠動彈不得。下班之後，她驚覺大事不妙，立即將芊芊帶去就醫，可惜為時已晚。但是，真的是一次性的懲罰，讓芊芊熟練得像人類一般站立行走嗎？還是牠經常性地被綁住，才熟練這樣的站姿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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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芊芊這樣的悲劇，若要停止重蹈覆轍，要從狗狗的品種和教育來談。從育種的歷史來看，不同品種的狗狗，有著被人類選擇所保留下來的強烈特質，而這些個性，往往變成室內犬的一種「原罪」，也是大部分家屬最難以忍受的部分。就小型玩賞犬來說，牠們一開始是作為貴族及宗教人士的伴侶動物，並且被當作黃金珠寶般在港口交易。所以，在許多歐洲的油畫裡，可以看到貴族們手抱一隻玩賞犬，作為身分的象徵。

這些被捧在手心的狗狗，隨時相伴在主人身旁，容易對照顧者產生高強度情感依賴，並會為了一點風吹草動不斷吠叫－－正是這種幼年化的特質，滿足了人類的寂寞，也帶來無法避免的情感羈絆。因此，養育一隻玩賞犬，主人除了要培養牠的自尊心和對孤獨的接受度，也需要幫助牠學習與自己獨處時的自在，進而一步步擴大牠心靈的舒適圈。

在野外，若小狗需要被教導，狗媽媽會輕輕咬起小狗的後頸，藉此提醒牠守規矩。但是，人類要教導一隻狗狗，並非輕而易舉的事，不同物種間的教育，少了語言，添加了許多難度。此外，人類與伴侶動物之間，存在相互矛盾的依存關係，一方面人類不但掌握所有權力與資源，另一方面還將所謂生活的規則，主觀地加在動物身上，並容易以擬人化的想法及懲罰方式，樹立一種權威的領導高度。這樣的生活，動物有得選擇嗎？其實沒有。儘管藉由權威式的懲罰教育，或許能快速地管理某些行為問題，可懲罰不但容易讓人上癮，也容易帶有個人情緒，長期下來，懲罰的強度會不斷升級，帶給動物慢性負面壓力，破壞人類與動物之間的情感。

有時候，最好的路往往不是眼前的捷徑，若起身走過許多風景，可能會發現美好的事物，需要時間醞釀。這一點，對毛孩子的教育也是一樣的，若我們一味追求快速方便，那毛孩子學到的，通常只有恐懼而已。若能給彼此心靈上餘裕的空間，耐心正向訓練引導，並一起溫柔陪伴牠們走過所有的不安，或許生活對彼此來說，能不再只是一種人與動物之間的規則，而是一起幸福地慢慢變老。

十年過去，有時我會想起芊芊，掛念她是否找到新家人。我一直沒有忘記，大夜班的凌晨三點，牠溫柔地看著我，始終相信人類。那一刻，我彷彿看到牠有雙隱形的翅膀，強而有力地帶著牠度過未來所有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