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讀不丈夫】顏少鵬／寄回來的掛號信

前幾天，到郵局臨櫃寄了兩封掛號信。隔天，大樓管理員遞給我兩封信，我一看頓感錯愕，這不是昨天寄出去的掛號信嗎？我隨即拿著信，到郵局反映這個問題，櫃台人員笑著說神仙打鼓有時錯，郵件一多難免會送錯，說罷重新幫我投遞一次。

再隔天，我遛完狗走進社區，大樓管理員遞信給我，滿心疑惑說：「這信不是昨天給過你了嗎？」我收下「掛號再掛號」的信，「再再次」來到郵局，同一位先生這次不（像上次）微笑了，他一臉錯愕，直呼離譜；而我也懶得囉嗦，逕自拿起筆把寄件地址塗掉，邊塗邊說：「這樣寄不回來了吧！」然後，他這次表達了歉意，承認是郵局作業的疏失。

我把這件荒唐事說給友人B君聽，B君先是大笑，然後說：「你確定沒有跟郵局人員結怨嗎？」見我面露不豫，轉而說道：「郵寄的爭議並不罕見，電影《海角七號》男主角阿嘉身為郵差，就是沒有盡責送信，反而把信堆在家裡。你知道『洪喬之誤』這個成語嗎？」

晉朝殷羨（字洪喬）奉命出任豫章太守，很多人託他帶信，哪知道他經過江邊時，竟將信件全部投入水中，還自顧自地說：「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我殷洪喬不做你們這些人的信差。」不想受託何必收信，這件事引起公憤，後人便將書信寄失或是受人之託卻不守承諾稱為「洪喬之誤」，也作「付諸洪喬」。

「你這種情況也可以說是付諸洪喬了吧！」B君有種看熱鬧的語氣。

送信路線畫出國家疆域

我忍不住抱怨：「現在民間物流業者這麼強，郵局還有存在價值嗎？」

B君聽完卻一臉嚴肅說：「那是你不知道郵政的重要性，郵政的健全關乎一國的建立啊！世界上首部成文憲法的美國憲法，甚至把建設郵政系統寫入憲法。」

《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第一條第八款第七項，白紙黑字寫著憲法授權國會「設立郵政局及建造驛路」。B君補充說：「相信很多人都不知道被奉為人類政治史上圭臬的美國憲法裡，竟然規範了郵政這種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而且第一任郵政總長還是鼎鼎大名的班傑明．富蘭克林！」

他還加了一句：「美國郵政署（United States Postal Service, USPS）署長由總統任命，據說曾是聯邦政府內第二高薪，僅次於美國總統哩！」

政府的郵政系統不能像民間貨運物流還挑選送達地區，太過偏僻的地方不在寄送範圍，郵政系統必須對國內所有地區提供平等的寄送服務，只要有郵遞區號，只要有正確的寄送地址，上至高山，遠至離島，可以說郵政服務所及之處即是國家（想像的共同體）統轄之地。

B君一席話，讓我眼界大開，我從不知道郵政竟然具有如此大的政治意涵！

他總結道：「所以郵政所提供的服務，就像是國家對全體人民承諾，提供無歧視而且保障通訊的自由，這不是民間企業可以替代的。」

看來我雖然一時對郵政服務有所怨言，但仍應該體認其存在的必要性。

若送錯了信，該當何罪

古人又是如何收寄郵件呢？其實古代的交通成本甚高，郵政系統只為官方服務。在中國，一直要到宋朝才能「私書附遞」，明代以後才出現民間郵寄組織，老百姓想要通信談何困難，頂多就是如上述殷洪喬故事那樣託人順路轉交。

出土文物上的記載顯示，打從秦漢之時，書信（公文）的寄件格式就和現代相仿，寄件者署名外會標示發信日期，亦會寫上收件人姓名官銜處所等資訊；此外，如同現今平信有普通、限時的分等，當時也有「郵行」、「馳行」的差異，甚至還要註明寄送方向（南書、北書），有點像今日的郵遞區號，便於快速分類。

聊著聊著B君突然提到：「所以那時你不應塗掉寄件地址。」對此我不置可否。

投遞過程若有失誤，信差（郵人）要負法律責任，「若諸有期會而失期，罰金二兩」、「不及以失期，當坐罪留」，都是說未按期送達信件，信差會受到相應的處罰。到了唐朝還規定，信差把信送錯了地方，得受杖責，情節嚴重則要判處服勞役一年。

「所以這兩次掛號失誤，郵局人員應該受罰嗎？」我也回了B君一句。

一千年前就有生鮮急送

B君顯然無法回答我的反問，只好繼續他的歷史課。

他提起今年年中因受疫情影響，導致超商量販物流大塞車，許多生鮮配送被迫喊卡，生鮮配送隱然已成為郵寄業務的大宗，「你知道古代也有生鮮配送嗎？」

呵，想考倒我可沒那麼容易，我答說：「就我所知，唐朝杜牧〈過華清宮〉詩：『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應該是最為人傳頌的生鮮配送紀錄了。」

與杜牧約莫同時期的白居易便描述荔枝這種水果，「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唐玄宗寵幸楊貴妃，「置騎傳送，走數千里，味未變已到京師」，相當於從嶺南到長安只花了三天，當時雖然沒有冷凍技術，談不上低溫運送，但是急送到貨的效率卻也不遜於黑貓宅急便或FedEx聯邦快遞。

類似這種生鮮急速宅配，一般人多半都知道「一騎紅塵妃子笑」，但其實統治者很常「公器私用」，例如安史之亂時，史思明派快馬送櫻桃給在遠方駐守的長子史朝義；中唐時，唐憲宗嗜吃貝類海鮮，都要從浙江寧波保鮮馳送到長安……

悲天憫人的B君說到此忍不住大發議論：「依當時的運送條件，這些運送者肯定遭受強烈的壓榨與剝削……（以上省略三萬字）。」

不同於美國郵局，台灣的郵局身兼銀行跟小賣部，運送範圍包山又包海，服務內容管理財還管健康，多角化經營已經超出郵政的範疇。但我相信「使命必達」仍是綠衣天使們的信念，願這次掛號信不再去而復返，願「洪喬之誤」不再發生。

B君讀了什麼書？

1.臧嶸《中國古代驛站與郵傳》（臺灣商務出版）

2.莉迪婭．派恩《明信片串起的交流史》（臺灣商務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