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景工程/一封台大推薦信 道出工人之女的脫貧路
考台大研究所那年,張慧慈的大學老師為她寫了推薦信,上頭寫著:「如果你讓這個孩子上台大,那就證明了階級流動是可能的。」
清大人社系、台大社會所畢業,張慧慈的求學路上有張亮眼的成績單。卅歲的她,出生於藍領家庭,父母都是做工的人。國中以後,她就開始半工半讀,分擔一家六口的生計,甚至在年幼的弟弟罹患腎臟病時,龐大醫藥費幾乎全是她掙來的。
怎麼掙?「好好讀書啊。」張慧慈從小到大,拿了各式各樣的獎助學金,掐指一算「約莫有100萬元。」
張慧慈的聰明無庸置疑。求學時,她的智力測驗成績在千人之中排名第三。她說,自己很幸運,出生在升學主義掛帥的時代,又剛好有顆會讀書的腦袋,才告別貧窮。
但她也認為,透過教育翻身的時代即將過去了。現在的年輕人,眼前除了低薪、長工時的過勞未來,教育窄門也正在他們的眼前關上,「脫貧的機會越來越渺茫,而且我們的社會並沒有反省這件事。」
以下為採訪內容摘要:
像我這樣出生的人,我想不到比讀書更安全的事了。工人階級的家庭難以承受風險的,教育是唯一幾乎零風險,又能創造改變的途徑。
我人生最幸運是有一顆會念書的腦袋。求學期間,我幾乎不用買參考書,因為老師會把教材拿給班上排名前面的人;甚至是領清寒獎學金,也是要成績好的人才拿得到。
・多元入學 沒家世背景更難脫貧
但在我下一輪的學生,可就沒這麼簡單了。入學管道越來越多元,你得花錢上補習班、才藝班,才能出頭;尤其網路普及後,知識看似更加流通,但資訊辨讀的門檻卻變得更高。誰能教他們該看什麼?不看什麼?對,就是他們的父母,也就是一個人的家庭背景變得更重要了。所以這年頭要靠教育翻身,其實更難。
這後面接續著更大的問題。當人人念大學,大學文憑變成就業必備的門檻,反而讓一些人被迫升學,像我的弟妹們,讀完私立學校,畢業後先扛上一筆債,剛工作的薪水又根本不夠他們還就學貸款,就陷入更大的窘境了。
而且,畢業時間拖晚,家庭對於我們的期待並不會往後延,比如孝親費、紅包該給多少錢;或是要求卅歲要成家立業,但現在誰有辦法在幾年內混到一個小主管吃香喝辣?我們比上一代晚開始熬,熬得時間又要更久,眼前是關關難過。
可是,雖然我看似對年輕世代感到悲觀,但我認為我們這代年輕人,擁有一樣上一代所沒有的——對於夢想的執著。
・我們厭世 因為尋夢之路本是痛苦
我曾聽過一位五、六十歲的長輩說,他們那一代人沒有夢想,因為他們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賺錢賺到脫貧,直到他們達成了,才發現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大人們不斷告訴我們這一代:「要有夢想!」我們因此從小心心念念著夢想啊夢想,直到長大才發現,怎麼要實現它這麼難?
這或許解釋了我們為何厭世吧?尋夢的過程本來就是痛苦的。
但厭世只是表面,我們骨子裡是務實的一代。我們知道這個社會的經濟不會再更好了,這是全世界景氣的波動;但沒關係,我們有新的夢想,去追求過往為了拚經濟而放棄的,比如說環境,比如說教育的公平性,甚至是人權。
這些事物好像沒有經濟產值,所以我們與決策者或老一輩產生衝突。他們覺得我們不切實際,說「拚經濟是為了我們好」,可是到底哪裡是為了我們好呢?我們可不想要每天出門就過敏發作,更不想要家後院的荷花亭變成了停車場。許多以「我為你好」為名的作為,仔細想想都是很荒謬的。
・權力要交付給生命較長的一代
所以我會認為,社會應該把話語權給生命較長的人,因為年輕世代會為自己的未來著想。
上一代害怕失去權力,因為他們焦慮著下一代會靠爸啃老,但這是個惡性循環。上一代反而要相信,權力放出去,下一代會讓你過得更好,因為他們會讓自己過得更好,而你也會在他們的未來藍圖裡。
我們從〇八年,就開始討論世代對立,卻始終沒有結果,因為世代之間並沒有開啟那扇對話的門。可是硬是撞開的門,卻又會留下無法弭平的傷痕。
・太陽花最後遊行 媽媽買黑衣說要一起去
世代對話並不是做不到,只是我們都需要個轉譯者。比如說我的家人,父母與弟妹,就是我聆聽不同世代聲音的管道。
記得太陽花學運最後一次遊行的前一天,我媽突然買了一件黑衣服,告訴我她要跟我一起去。我那時候很感動,因為我知道她懂自己是為何而去,她也理解我們這一代走上街頭,是想要實現我們希望台灣成為的樣子。
這是我理想中的世代共好。我們期待上一代的人說出「我懂你們的困難是什麼。」然後與我們一起想解決方式,而不是一味地想當我們人生的顧問。畢竟,彼此活在不同的時空下,缺乏理解的建議,就像沒有打地基的房子一樣,就算蓋得起來,也肯定很快就倒了。
我也希望六十歲的自己,能活在一個「下一代對社會有著很多很多夢想」的世界,那時的環境能讓他們健康長大,且未來還有許多可以讓他們憧憬的事物。
・別輕易失去對某一世代的關懷
每個世代都有各自的難題與想法,而且可能不是十年,四、五年就是一個新的世代。所以比我年紀更小的孩子們,他們在想什麼?關注什麼?我們也必須不斷思考這件事,因為我們很容易就失去對某一個世代的關懷。
這才是我認為真正的活到老學到老,也就是時時提醒自己去傾聽這個社會:它在更新什麼?又是怎麼變動的?這個變動,並不是指經濟怎麼變動?股市怎麼變動?而是這個社會裡面的人,他們是怎麼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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