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笑柏的藍

12/17-2023/2/18 耿畫廊

文 / 鄭乃銘 圖片提供 / 耿畫廊

「疫情這些年，見個面都不簡單。但是，你很清楚這個地方有人想念你，而你也想念他們。這，就足夠了」。蘇笑柏這句話，講得平平淡淡，卻令人動容。

12月中段，他從上海飛抵台北。停留的時間不到一星期。短短的時間，為的只是在耿畫廊一項有別於過去在畫廊一層主展廳的大陣仗展覽。這項名為【蘇笑柏的藍】欣賞展，籌備時間一點也不匆促，發想時間極長。問題是，疫情三年，人；見面都難，更何況是國際之間的運輸事務，尤其都難以照表操課。展覽作品的運抵時程，完全都脫了序，也完全令人沒有脾氣。因此，這個屬於微型【蘇笑柏的藍】展覽，自然就顯得低調許多。

蘇笑柏接著解釋展覽的主題【蘇笑柏的藍】。他說，「我很喜歡這個展覽的名稱，很直接、很坦白，但也令人好奇。這樣的設題，終不免也會讓我有另一層期待。好像說，我能在未來的展覽規劃裡，從作品的顏色就能逐漸梳理出不同的單一主題，就好像是一本書；單一章節被抽出也足以成篇，最後能組成一本完整的書」。「這個展覽雖然在我個人認為是個單一主題設定小品作品欣賞，可是，整個發想/籌劃是很早就開始醞釀。好久之前，耿小姐就跟我提過做展覽的事，也特別提到臺灣有很多喜歡我作品的朋友，我應該要維持一定時間序，固定能跟臺灣喜歡我的作品、也常惦記著我的人；見見面。所以，儘管這次作品的數量不是以量為取勝，但作品的準備是始終在生活節奏上。你也很清楚，我是那種極度標準的工作蟲」！「我常會這樣想，生活當然可以過得風風火火，但現實生活同樣也能過得冷冷清清。我想，冷冷清清不是一種悲涼，冷冷清清是一種內心的自處，一種能夠安於清逸、心平靜和的淡定。這點，我想你一定懂」。「所以疫情的這段期間，我多數是在德國，我同樣保持著日常創作的習慣，但也在這段期間看了許多書、聽了很多音樂，儘管疫情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但相對也讓生活多了許多的空間」。

但，您的作品裡的藍，跟過去作品的藍不同了！我問。

蘇笑柏笑得一時收不攏嘴。他說「我就知道你看懂了」。「這段時間我常有機會往義大利跑，看了許多喬托的濕壁畫。我常常在面對他的這些作品時，內心的耽靜常教我久久說不出話來。在過去那麼條件有限的環境底下，繪製濕壁畫是一樁很艱困工程。先得將牆壁抹上好幾層灰泥，在第二層時才勾形；接著再刷一層石灰槳。濕壁畫的顏色，其實都是研磨好的乾粉滲入清水製成的水性顏料，必須等石灰漿尚未乾透前盡快上色。也由於最後有一道層續是再上一層石灰漿，在等待全然乾透的日程裡，顏色最後都會沁入裡面，這使得濕壁畫即使呈現在我們面前，依舊有著一股隨著歲月而來的沉著色澤，絲毫一點也不顯出燥氣」。「我想，這樣的一番心境，感覺上也就像是我在面對自己的創作，與外在的風風火火都沒有一點關係，而我自然也不去受外界的波波動動干擾心情」。

「你提到這次藍色與過去不同，確實是如此。這段時間我也讀了不少書，有些書是本來就該讀卻沒讀、有些則是再拿回來讀。我最鍾愛的是1922年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所寫的《尤利西斯Ulysses》。我想跟你分享的是，因為這本書我跟一位朋友還特地再度回到巴黎莎士比亞書店(創設於1919年)。最主要是在於我對於書店創辦人西爾維亞‧畢奇的景仰吧！這個書店曾經接待過福特‧馬多克斯、福特‧歐內斯特、海明威、艾茲拉‧龐德、詹姆斯‧喬伊斯…。在這樣的氛圍底下，我尤其特別對於手上那本《尤利西斯》封面的希臘藍感到醉心。面對《尤利西斯》封面的這股藍色，讓我不禁脫口跟朋友說：我的藍色還大有可為…」。「藍色，其實是個極端脆弱的顏色。藍色加點紅；成紫。藍色加點黃；成綠。它似乎是一個可以跟任何相容的顏色，這似乎也讓藍色的自己感情沒有辦法彰顯。我在《尤利西斯》封面的藍當中，感受到一本書經過那麼長時的時間，當初被選作為封面的藍色，因為時間早已經不再如當初的生澀，慢慢被雕琢出一股含有時間的顏色。我在想，對於藍色我能再繼續努力，再繼續把心境、把以前做得不夠好的、將歷史感甚或文化感，慢慢再琢磨出來」。「所以，我很高興你看出來了。我的作品到底是騙不了你，不論我有沒有在這之前跟你說什麼」。

事實上，蘇笑柏這次的新作欣賞展，充分寫盡這幾年疫情擺弄環境下，人是如何對待自己的。

新作有幾件作品都出現邊框，也就是不再像以前的作品，在畫幅四面都呈現極為溫潤的圓體，色彩就好像是因為框線沒有具體約束，而有一種溢出去外面的幸福與安詳。當這次的邊框出現，畫面也相繼出現就好像被拉扯、牽引、劃開的粗粗細細線條，隨著線條的起落，相對也裸現出畫面底層埋下的顏色。蘇笑柏以相當吻合自己時代的文人內斂性格，來面對人類未曾有過被強制隔離/封控的制約。在藍色作為主調，但在這些全然沒有火氣又飽蘊層次的藍色裡，蘇笑柏隱藏許許多多方方框框細格、許多被撕扯的裂痕，這些都很明顯出自於外力所致，就好比面對疫情；人自然還想過得像人，不料卻被外力、權威擺弄得不像人。這些作品沒有太滿溢的情感，甚至色彩都被降溫。可是，當你面對這樣的顏色，面對這樣的作品時，你會發現顏色的厚度，就如同人的情感是有不被擊垮飽滿度。

無論，這個疫情是給了我們什麼；我們終究也從這場依舊蔓延的疫情中，獲得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