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醫學大學副教授邱佳慧:以設計思考介入經典教育 提升學生同理自我與定調人生能力

【文.周華琪、郭玟杏、俞子翔】
教育部於2017年起規劃推動「大學校院教師教學研究支持系統方案」,希望透過教師教學實踐研究補助計畫,鼓勵大專校院投入資源,協助大學教師增進教學能力,以幫助學生增進知識學習相關成效,提升教學品質。
本期評鑑雙月刊邀請以〈設計思考介入提升經典教育成效研究:以論語為例〉獲選110年度「教學實踐研究學門績優計畫-通識(含體育)學門」的臺北醫學大學(簡稱北醫)通識教育中心主任邱佳慧副教授,分享其執行教學實踐研究計畫的心得,以及對我國高等教育品質保證的想法與建議。
問:請分享您個人的學術相關背景。
答:我畢業於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一路從學士、碩士讀到博士。由於就學時擔心未來的就業發展,所以在大學時雙主修中國文學系,並修習教育學程。即便在那個年代,這兩個學士學位也是滿難找到相應的工作機會。我很早就開始投入教學工作,也因此累積一些有趣的教學經驗。回顧個人過往的求學經歷與教學經驗,我認為有三件事情對於自身的教學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和改變。
首先,在我過去求學的年代,基本上不管喜不喜歡那個科系,只要分數夠了、考上了就會去就讀,雖然現在可能也有很多學生是如此。但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的指導老師蔣義斌教授曾經在課室裡說:「一個領域或學科在未來二十年的存廢,其實是取決於教室的教學現場。」也就是說,當每一位老師投入教學現場的時候,他會影響到未來可能成為社會中堅分子或領袖人物的這些學生,如何去看待這個學科。因此我很在乎自己能不能在課堂上把歷史教好,因為以我個人的學經歷來說,我就是讀了歷史、才喜歡歷史的。而正因為我喜歡歷史,所以我也希望能夠透過教學讓學生喜歡歷史這門學科。
第二件影響我比較多的,是我在博士班畢業兩年後順利找到臺北醫學大學的專任工作後,剛好有機會可以擔任服務學習中心主任,並到國立臺灣大學智齡聯盟去參與創新教學的經驗。透過服務學習的經驗教育,以及設計思考以人為本的教學學習歷程,其實都對我原有的學術領域和課程設計有很大的影響和衝擊,它幫助我去思考歷史這門學科究竟要如何被學生應用在他的生活面,或如何讓醫學專業的學生能夠用以人為本的角度去學習歷史。
第三件影響我較多的是在2019年時,因緣際會得到美國史丹佛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Teaching and Learning Studio去進修設計思考教與學的機會。我覺得這是除了在大學、研究所端的正規教育之外,第二次較為完整、有系統的學習,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衝擊,也因此能夠去了解國外如何去談教學這件事,然後再回到臺灣進行轉譯與應用,我認為效果滿好的。
我雖然是歷史學門出身,並且雙主修中文,但我在就讀研究所時是聚焦在學術史的研究。後來我在2009年時進到北醫的通識教育中心,我們學校的通識教育設計理念十分前瞻,並沒有所謂的大一國文課或大一歷史課。而我當初進到北醫時,是被期待與要求教授經典閱讀課程,在經典教育的範疇下,我們通常會選擇跟自身過往的研究底蘊相關的經典,因此我開設了史記和論語兩門課程。其中,史記的課程其實在早期教育部補助及輔導優質通識教育課程時,就獲得補助並獲選為績優課程;而最近則是以「論語與現代社會」這門課獲得教學實踐研究績優計畫。比較這兩段經歷,我自己是覺得滿有趣的,因為過去只要把課教好就可以了,但現在不只要把課教好,更要進一步以科學研究的邏輯思維跟嚴謹度去進行學生學習成效的驗證。但其實我剛進到北醫開始教學時,也遭遇到了一段適應調整期,因為其他專業學系的科目都非常立即可用、要求精準,但人文教育卻是比較迂迴、具有彈性的,因此我們需要重新調整與專業學系學生的對話、互動的模式。
以歷史底蘊結合專業 創造人文學術價值
問:請問您如何與專業學系的老師進行跨領域合作?
答:以過去的獎勵大學教學卓越計畫為例,我當時被分配到要合作的系所是保健營養學系。而要如何在專業學系裡創造人文教育的價值,我所使用的方式是以歷史作為搭接,幫助學生去掌握、鋪墊個案或主題的脈絡。以保健營養學系為例,過去學生可能只會進行平面式的營養評估,即單純地以個案的生理數據,去評估需要攝取何種營養素;但在我的加入後,會幫助學生開始進行個案的飲食史探尋,因為其實並不是你告訴個案需要攝取什麼食物的營養素,個案就真的喜歡吃或願意吃,而藉由飲食史的建構能夠讓個案立體化的呈現在學生面前。而類似這樣的人文教育也逐漸地發散到不同的學科,因此我後來也被合聘到保健營養學系、高齡健康暨長期照護學系和醫學系等。我認為人文底蘊在幫助醫學領域把個案變得立體的這件事情是有價值的,但首先還是要讓專業科目的授課老師明白這樣的價值,他才會願意將這些價值帶回他的課程裡。從教學現場來說,確實在過去還沒有太多創新教學的經驗時,我們充其量只能使用說學逗唱的形式來讓學生喜歡歷史。但我後來發現如果以經驗教育或設計思考以人為本的模式進行教學,人文的介接對於同理教育是非常有效的。例如學生能夠去幫助乳癌病友撰寫生命故事的生命軸線;在醫學史裡繪製典範人物的身體地圖,學生對典範人物就不會只停留在文本的認識;透過繪製典範人物的服飾,去理解典範人物在不同的歷史脈絡下,如何去彰顯內在的精神。
其實與專業科目老師的合作對我來說是一種讓利的概念。即是當你讓利之後,專業學系的老師發現確實對教學和學生有幫助,並且透過學生的聲音回饋給老師的時候,他才會願意進行轉型。以一門醫學倫理的課堂為例,在這門課中會讓學生去到康復之家進行服務,其實就需要教師在事前引導學生進行一些討論,因為如果在這個時候沒有以更人文的服務倫理介入的話,學生所提供的服務其實會有一點令人擔心,並且在與專業科目老師討論後,發現重要的不只是學生所提供的服務,服務完畢後的資料收整與分析也很重要,我認為這樣的作法確實會讓專業科目的老師有一些新的改變。以我參與教育部跨領域教師發展暨人才培育計畫(苗圃計畫)為例,我們發現當兩位老師在各自的領域都是佼佼者時,他們很難用共通的語言進行對話,甚至雙方如果沒有彼此包容,根本沒有辦法共同合作帶領學生。因此,我認為不管是研究端或教學端都很需要合作的彈性和包容。
以設計思考轉化人文教育培育學生同理與歷史共情能力
問:請問教學實踐研究計畫的發想緣由、研究設計?
答:有關本計畫的發想與設計,首先要先感謝一位已故友人──中山醫學大學的蕭宏恩老師,當時蕭老師邀請我進行2小時的「中華文化傳統基本講座」演講。在講座中,我花費了大約15分鐘的時間請學生現場使用手機查詢孔子去過哪裡、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進行孔子畫像及設計思考中同理心地圖的繪製,並在學生繪製完孔子畫像後,再進行反思與文本討論。在演講結束後,其實有不少學生反應他比較同理孔子了、之後願意多讀幾次孔子的著作,雖然或許只是一陣激情,但我覺得至少已經達到最初設計演講主題的目的。也因那次經驗,讓我有了這次教學實踐研究計畫的書寫。
我的教學實踐研究計畫〈設計思考介入提升經典教育成效研究:以論語為例〉是扎根於歷史,強調同理教育與歷史共情的重要性。我以設計思考的操作型單元轉化「論語」這一門課,本課程的前半段進行《論語》文本、孔子及孔子弟子的介紹;後半段則以「半部《論語》治大學生活」為主軸,去談論幾個和學生切身相關的主題,包括孝道、朋友、兄弟之倫,以及如何學習的步驟等。研究設計透過反思寫作與人生定調的問卷,比較學生在修課前後,有沒有更認識自己、人際關係、人生有沒有更有意義,以及知不知道用經典來成為前進的力量等。
加入延宕後測檢驗學生學習表現及改變
問:請問本計畫的研究成果與實際應用?
答:在計畫中我除了進行前、後測外,也在學期結束後──也就是我與學生間的學分關係結束後──又再進行一次延宕後測。因為在學期內,學生說不定會為了得到高分,而在問卷中寫一些比較好聽的話。而延宕後測的進行,主要是我想要了解學生學習《論語》後,到底能不能真的影響他的生活;以及學生對於人生意義的探尋還有同理自己、家人的能力,到底在前測、後測及延宕後測有什麼改變。我覺得比較特別的是,在延宕後測裡填答的20位學生中,有15位學生表示其在後來的人生中,會自然而然地想起《論語》。
以「孝道」為例,其實我在課堂中並不是以單純講述文本的方式來談論孝道,而是讓學生以父母為對象畫一張尋人啟事,內容包括出生年月日、父母常去的地方、身體外顯的疤痕與老化狀態、最近一次見面時父母的穿著等,作為一個小測驗。在測驗活動結束後的反饋時間,我也分享了會開始記得我母親的出生年月日的原因,即是當她開始頻繁進出醫院的時候。這些討論其實是一種喚醒,尤其北醫大部分的學生都是在被父母親高度保護狀態下所養育的,他們會認為父母親照顧他們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我告訴他們:如果有一天當你從被照顧者轉換成照顧者時,你很有可能是失能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的父母要什麼。而當我再詢問學生他們目前為止,幫父母做過最有價值、意義的事情是什麼的時候,大多數的學生都會回答:「考上北醫。」但我必須要說,考上北醫這件事情獲利最大不是父母,而是學生自己。以同理心地圖為例,同理心地圖的中間其實是獲得與挫折,我會請學生去思考孔子在聽聞鄭人將其描述為「傫傫若喪家之狗」,而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未也,如喪家狗,然哉!然哉!」時,其心理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的?這樣的外顯行為所表現的獲得與挫折,其實是我們在同理一個對象時很好的切入點。
在「兄弟之倫」與「朋友之倫」方面,我在課堂上會請學生書寫自己對於朋友的定義,並加以分類後,再進行兩個主題討論:第一個討論是這些朋友到底算不算朋友?《論語》裡對朋友的定義是什麼?以及你自己是不是一個值得被深交的朋友?第二個討論主題則是「我應該要特別維繫兄弟之情,還是朋友之情?」一般來說,大部分的人都會比較顧慮朋友,但正好相反,《論語》中談的是「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正因為朋友可以選擇,所以應該是要相互砥礪,即便可能分開都沒關係;但兄弟卻是不能割棄的天擇,所以應當「怡怡」,並牽涉了家庭倫常的問題。這部分的主題討論是透過繪製朋友的心智圖進行,並在完成討論後再進行修正,確認哪些人屬於朋友、哪些人不是。即是透過不同的單元中校正學生人際倫常的合宜性。但我也要需要強調的是,因為其歷史語境,《論語》並不是一定是正確的。
類似這樣課堂裡操作的內容,學生們表示他們確實會在遇到相似或重複的情境時冒出來。例如:看到某人與家人打電話或其他互動,就會喚醒他與父母親之間的關係,進而產生打電話聯繫家人的動作。學生在延宕後測問卷中寫道:「常常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有盡到孝。通常這時候就會拿起手機打給他們,或是傳訊息問候、關心,維持著不錯的聯繫,這也讓爸媽放心不少。」我認為我確實能夠在延宕後測中看見了學生學習保留率提升的研究成果。
但很有趣的是,在北醫選修《論語》的學生一直都比選修《史記》的學生還多,原因是很多學生都認為他過去曾經讀過《論語》,所以選這一門課的成績會比較高,殊不知我的操作完全不是他們所預想的。我在學期的第一周就告訴學生:「這是要脫掉孔子的衣服,再把孔子的衣服穿上的一門課。」所謂脫掉孔子的衣服,是要告訴學生,經典作為一個經得起淬鍊的文本,它即是在歷史脈絡中告訴我們華人文化的思考模式。而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就在於它蘊含可以不斷再詮釋的意義。而學生們所要學習的閱讀經典方法,是重新理解經典的歷史語境,並且不要被文本限制。
調整資料存取方式降低文書作業負擔
問:請問您對於高教評鑑的想法與建議?
答:我曾經於學務處擔任輔學中心主任和副學務長,也有過教育部訪視,或是評鑑的經驗。我記得前任副校長曾講過一段話,他說:「評鑑不是要來打成績,評鑑是用第三人的眼睛,來幫助你看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好。」我認為當你有這樣子的省思和覺察的時候,在面對評鑑才不會作假帳或進行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此外,我覺得現在的評鑑委員也比過去人性化許多。現在的評鑑委員會比較注重單位或組織內部所謂PDCA的自我改善循環概念,委員會容許學校或系所在既定的組織文化與節奏中成長。
至於在評鑑資料的準備上,當然,單位自身可以去思考要用什麼方式去存取發展的脈絡,這就又回到我歷史的本科,存取資料對我來說是重要的,但要怎麼讓文書作業進行地更順暢,讓系所在評鑑後不會留下太多用不上的紙本資料,我認為這是可以再進行討論的。雖然我其實是挺樂觀地在看待評鑑這件事,但我認為對在第一線進行教學、沒有接觸行政工作的老師來說,他們確實可能不一定這麼正面地在看待評鑑這件事。
建立學生參與機制落實學生權利及義務
問:請問您對於在高教評鑑中學生參與的看法?
答:如果從教學實踐研究計畫的觀點來談學生參與,因為我們團隊有時候會去到不同的學校幫助老師進行教學實踐研究計畫的撰寫,首先第一個部分很重要的其實是教學現場的發現。我們最常詢問老師在教學現場發現了什麼?而答案不外乎是學生們都在滑手機、上課不認真等。這時候我們就會追問:學生滑手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老師們經常回答:學生不受教、不聽話等。但如果反過來去真正地聆聽學生聲音的話,學生的回答卻是:課程內容太難、太簡單、教室空調不好、上課時間不對等。當然,學生也會有一些自己的偏見和各種理由,但我認為這些聲音所開展出的可能性與造因,才能真正幫助老師了解問題、解決問題,但這部分確實就需要老師們花費比較大的包容心去面對、接納學生的聲音。
我個人當然是很樂意在評鑑中加入學生參與,但我覺得不能急,因為我認為除了既有的成員外,什麼樣的人適合加入評鑑作業,以及他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更加關鍵,以北醫為例,我們學校是用比較開放的角度,在各式會議中加入學生代表,但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其實也覺得學生還沒有準備好。因此,我認為除了要有讓學生代表參與組織、會議的機制外,養成的機制也非常重要,因為學生代表在擁有權利的同時,他其實也有責任和義務要將學校想要讓學生群體知道的資訊帶回去,讓其他學生知道。因此,我認為學生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的這件事很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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