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人YouTuber故事之一：比台灣人更了解台灣 反共網紅「黑素斯」的台灣情

【撰文／楊戎真】

台灣的網紅中，標榜反共者並不多見，較知名的如八炯、波特王，兩人的YouTube頻道均有超過百萬的訂閱戶。如果提到在台灣的「反共外國人」更可謂鳳毛麟角，來自西班牙、經營「阿兜仔不教美語」頻道，本名Jesús Trapero Sandoval的「黑素斯」，讓人刮目相看。

雖然深耕台灣的外國網紅越來越多，但大多以文化、社會議題為主。為什麼「黑素斯」敢於挑戰政治領域？他又是如何觀察台灣的？

踏上台灣》置身「書法殿堂」

2006年，黑素斯第一次踏上台灣這塊土地。他選擇來此學中文，是因為從小深受亞洲文化影響。黑素斯笑著說自己小時候是看港片以及《七龍珠》、《亂碼1/2》這些動漫長大的。10歲的時候，父親帶他去馬德里的一家中餐館用餐，教他使用筷子，從此他便開始使用筷子吃飯。

與亞洲文化結下不解之緣，黑素斯在西班牙的時候便開始學習中文。大約21歲時，他看了楊德昌導演的藝術片《一一》，電影描繪台北一個家庭的日常，探討親情、愛情、生命等人生課題。黑素斯深受吸引：「看那部電影時，我覺得台灣的社會跟我們這邊很不一樣，好有趣。」他暗暗埋下前往台灣一探究竟的想法。後來，原本在西班牙學美術的他，獲得一筆來台學中文的獎學金，終於踏上憧憬許久的台灣之旅。

剛到台灣，黑素斯在台北租了一間兩坪大小、頂樓加蓋的雅房，生活簡單卻快樂。那時他每天在師大密集上課3小時後，再進圖書館苦讀9小時。因為有明確的目標與清晰的方向，他形容那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我覺得一年的時間很長，一定可以把中文學得非常好。」黑素斯像海綿般吸收知識，整個台灣街頭都是他的學習場域，別人眼中混亂的招牌，卻是他的「書法殿堂」，只要遇到看不懂的中文字，他一定會查字典、作筆記。

雖然「把中文學得非常好」的理想並未達成，但隨著時間的投入，他已經「超級喜歡台灣的生活」。24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準時又乾淨的捷運、辦事效率超高的行政系統等日常細節，在西班牙都是難以想像的。黑素斯說，自己第一天到學校便拿到了學生證、知道上課的教室、買好了課本，這樣的情況在西班牙是不可能的。

「台灣超級安全」是另一個令他深深愛上台灣的原因。黑素斯說：「你可以在台北任何時間、任何地方走路，都不會發生什麼事。」他描述家鄉是個毒品氾濫、街道上隨處可見針頭，毒販擁槍自重的地方，有一些地區連警察都不會進入，因為太危險了；而在台灣，即便是相對龍蛇混雜的萬華區，都比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安全。

價值觀認同》決定久居台灣，進入台灣職場

除了表面可見的「方便、效率、安全」，台灣人的價值觀與黑素斯更有高度的契合。他舉例：在台灣，念書和認真做事，是一件很正面的事；但在西班牙，卻可能成為被霸凌的理由。他提到7歲那年，他與家人到海邊度假遇到一對情侶，女生教了他幾句英語，他很高興地說著，回家後被鄰居聽到，覺得他在炫耀，便開始每天打他。

黑素斯也觀察到，台灣不僅注重努力，且更勇於嘗試、願意創業；而在西班牙，大家都想當公務員，普遍追求穩定的公職生活。此外，由於黑素斯是外國人，台灣本地人較不會干涉他的生活，讓他也體驗到了過去不曾有的自在。

「這邊的生活較方便、自由，很多價值觀我比較喜歡。」黑素斯因而決定留在台灣，且一待就是20年。

為了留在台灣，黑素斯找到了「中央廣播電台」西班牙語主播與翻譯的工作，同時兼差當西班牙語老師。那段時間，他早上一定先看英文新聞，熟悉相關內容，然後不斷翻查字典，快速掌握一些詞語的中文說法，如：某個國家、某個政治人物名字。大概下午1點，中文的新聞會出來，他必須在晚上8點前，把中文新聞翻譯成西班牙語並完成錄音。儘管時間緊湊、壓力很大，但過了一年，他的中文進步很多，而且更了解台灣的政治與社會實況。

這段時間，也讓他體驗到台灣的「午休文化」，上班第一天的中午休息時間，他剛走進辦公室，正想跟大家打招呼，就被安靜的氛圍嚇到，「大家都趴在桌上，而且還蓋著外套，我嚇壞了，以為大家中毒死了！」他言畢忍俊不已。

而當西班牙語老師，也讓他有機會了解台灣社會的真實脈動，「學生必須用西班牙語表達他們的生活，所以我學到滿多的。」教學也讓他累積了在群眾面前講話的能力，為他日後的YouTuber生涯打下基礎，「我那時候就發現，原來我很喜歡分享，也能用自己的方式影響別人。」

教西班牙語》開啟YouTuber模式

不久，黑素斯創建了「阿兜仔不教美語」的YouTube頻道，跟學生分享課本之外的實用西班牙語，每天都用電腦的相機錄製一個影片，錄完後就原汁原味上傳。「沒想到來看的不是自己的學生，反而是住在西班牙的中國人。」黑素斯笑著說，這些人在西班牙工作，卻沒有機會真的學習西班牙語，但是生活中需要用到，突然發現有人用中文跟他們解釋實用的西班牙文，因而趨之若鶩。

大概拍了100多集西班牙語教學影片後，他開始做文化差異的內容。當時一位朋友與他一拍即合，於是黑素斯做幕前，對方做幕後，「用一種比較健康、幽默的方式，來抱怨我們遇到的文化差異。」他笑著舉例：「台灣人說沒關係，可能是有關係。」

又例如：在西班牙，人與人之間談話時，如果回答「嗯」，對方會覺得你非常沒禮貌。「這在西班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羞辱，因為你在否認對方的存在。」但是在台灣，大家卻習以為常，久而久之他也養成了說「嗯」的習慣。他笑著說，在台灣待一段時間後，只要回到西班牙，剛開始都會遭到親友側目，「第一個禮拜一定會看到他們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質疑你為什麼這麼沒禮貌？」

這些文化差異的影片，吸引了大量粉絲，其中一支〈台灣人的口頭禪〉影片意外爆紅。有一天他去看電影，回家後打開電腦，看到自己的臉書突然有5,000個人想要加好友，讓他一度懷疑是「臉書壞掉」！直到接到朋友的電話之後，才知道自己爆紅了。

為了台灣》選擇「不賺錢」的方向

收穫了流量與粉絲後，黑素斯成了一個中型的YouTuber。期間他也曾任職一家國際香氛企業的部門主管，經常往來泰國、越南、印尼、中國等地。那段時間，他看到了中國很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事情」，對中國有了清晰的認識。COVID-19疫情之前，他任職的公司原本計畫要在中國設立一個分部門，但在見識到中國每一家公司背後都有共產黨後，他很清楚，如果貿然開公司，一定會吃虧。

駐點印尼期間，黑素斯因為壓力過大，得了焦慮症跟恐慌症，於是決定暫離工作，回到西班牙休養。那段時間他開始思考未來，不確定自己要教西班牙語，或是回到原本大學攻讀的美術相關工作，或是他所擅長的攝影、剪片。但唯一很確定的是，他「不想離開台灣」。

儘管頻道爆紅，但黑素斯未曾認真經營。他開始思考，要不要給自己一個機會當一個的正職YouTuber，只靠製作影片來賺錢。他問自己：「我為什麼拍影片？因為想要賺錢、喜歡流量，或者因為喜歡跟人互動？」他決定重新塑造頻道的方向。

「人生很短，我不想浪費時間做沒有意義的事。」黑素斯意識到，台灣一直存在著一些「很不對勁」的事情，例如：主權問題撲朔迷離，且有些台灣人把台灣看得很差，「台灣是我住過這麼多地方中，最棒的一個國家。明明是非常好的地方，怎麼有些台灣人對自己的國家非常不認同？」

他認為「台灣最大的問題就是中共」，於是決定改弦易轍，走上「反共」的路線，「儘管一個人的力量單薄，但也要盡己所能，讓台灣人有所覺醒。」

黑素斯開始研究台灣歷史、台灣政治，成為比台灣人還了解台灣的外國人。在其頻道上，他能夠清晰地論述台灣統獨的問題，以及台灣民主發展的歷程。他提醒台灣人：「中共已經來了，並不像人們認為的，中共來是會開著坦克、飛機，炸彈轟炸。真正的戰爭已經在發生，認知作戰早就開始了。」

從那時候開始，黑素斯的影響力逐漸擴大，粉絲數也逐漸成長，觀看量也大幅增加，從一個月二十幾萬，衝到有時候一個月六、七百萬的觀看數。然而，曾經業配很多的他，從成為反共YouTuber開始，就沒有得到任何業配，直到最近才有一個黑熊學院的業配。他無奈地說：「在台灣你討論政治，沒有一個廠商會想要跟你合作。」

更有甚者，轉變成反共網紅後，黑素斯的生活受到很大影響，每天收到各種謾罵、恐嚇，有的是網路留言，有的是語音或打電話，很多負能量蜂擁而至。

情感連結》拚盡全力護台

黑素斯坦言，希望台灣有所變化，他可以不要拍反共的影片，可以在台灣活到老，「我想要在台灣開民宿，可以好好地過生活。」然而，他憂心地說：「我覺得台灣已經沒有辦法擋住被滲透。」

儘管感覺不樂觀，但他觀察到，新媒體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台灣還沒有變成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通過這些影片，可以影響台灣社會，避免這件事發生。」他強調：「台灣人有方法改變事情，台灣人可以投票、台灣人可以抗議，中國人不行。」

成為反共網紅，收入變少，面對的負能量變多，難道不後悔？二十年的拚搏，在台灣的親情、友情、愛情，讓黑素斯和這個「小小多山的島」，早已有了很深的情感與連結。要離開這二十年建立起的生活與關係，沒那麼容易，「儘管自己只是一個會拍片、會剪片，喜歡分享一些想法的YouTuber，也要拚盡全力。」

「為什麼我這麼拚，雖然錢變少，但是我覺得有一些事情比錢還重要，就是你的人生目標、你的方向，跟你在意的東西。我追求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所以沒有後悔。」這不只是移居者的情感，而是更深層的認同與責任，黑素斯早已生根台灣。

「當你的家、你的家人遇到危險，你會想要做一些什麼？」黑素斯斬釘截鐵地說：「你會想要幫忙。」

本文摘自《看》雜誌第271期，更多內容請見http://www.watchine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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