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哲家親自頒獎！獨家解析李長榮如何打進台積供應鏈、還要進軍折疊手機？

李長榮集團總裁李謀偉性子急，也很隨性。在《天下》獨家專訪這天，拖鞋、藥丸、零錢、悠遊卡，一股腦倒在會議桌上——李謀偉像極了化工界的多啦A夢。

這位急性子的總裁，正以跑百米的速度，帶領百年企業李長榮，衝進廝殺的半導體戰場。

「他非常聰明，也非常自負，」不只一位化學業界人士如此評價李謀偉。

化工界的多啦A夢，帶領110年集團轉型

這樣個性讓他有決心使命必達，帶領今年剛滿110週年的李長榮集團，邁向集團第四次轉型。

「我們每隔30年，就必須徹底轉型一次，」坐在1915年先祖創辦李長榮木業株式會社原址的八德路辦公室，李謀偉細數，從一開業的木材、合板、接著劑、甲醇到各項石化產品，如今再跨入半導體化學品與生技健康領域，甚至往美洲、歐洲與日本拓點。

去年底，更是讓李謀偉超驕傲的高光時刻。

李長榮化工的「電子級異丙醇（EIPA）雙循環回收專案」，在台積電年度優良供應商論壇上，得到「綠色製造卓越貢獻」肯定。「這是台積電董事長魏哲家親自頒獎誒！」李謀偉驕傲寫在臉上。

他的野望，就連同業也豎起大拇指。「李謀偉是我在台灣化學業界最佩服的領導人，」大連化工董事長林顯東在一次採訪中親口透露。

從原本營收全由橡塑膠原料貢獻，如今電子化學品已佔榮化12%營收，這比例預計在5年後達到25%。

這是榮化很關鍵的成長引擎。李長榮集團近幾年營收落在500多億，而根據去年公布數字，儘管電子化學品只佔去年營收一成多，卻貢獻超過三分之一獲利。

全球首創，電子級IPA循環再利用

其中最困難的，是他們把清潔晶圓用的溶劑異丙醇（IPA）推上新高度。

1990年代末，榮化就開始供應去油污的異丙醇給半導體業與面板廠。當年，李謀偉就想推動廢液回收，但法規不允許。「廢棄物跟原料水火不容，當時規定IPA廢液只能焚燒處理，既浪費資源又貴。」

在工業局支持下，2001年榮化開始把用過IPA收回，降階使用在油漆溶劑等產業。

這還不夠。榮化的目標是把用過IPA純化成電子級IPA，再回到半導體製程中。比爾蓋茲把馬桶水做到人可以喝，電子級IPA循環，要比那還難上百倍。

這個想法，花了他們超過20年才達成。

「這條路真的是奴隸般的努力，」李謀偉談箇中辛苦。因為廢液裡有九成是水，溶劑又具有腐蝕性，容易損壞設備，「一次次的被客戶退貨、被拒絕。」

直到去年，榮化的電子級異丙醇循環產品，終於成功通過台積電驗證，意味著做到小數點後14個9的純度，這是難以想像的乾淨。

如今，李長榮是全球唯一能做到這件事的企業。目前除了在高雄與中科量產，還預計在亞利桑那擴廠。李謀偉更首度透露，在德國、韓國與日本，也正評估建廠。

循環台灣基金會董事長黃育徵，前半輩子是位化工人，曾任台橡董事長，也曾長期是榮化競爭對手。「榮化是台灣石化業少數轉型算成功的案例，」如今談起李謀偉，他的語氣中滿是佩服。

李謀偉是很早期就聽過他循環經濟構想的人，如今投身循環產品，黃育徵相信自己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

快速轉型兩大原因：量體適中與專業經理人加入

膠水起家，原本以橡塑膠原料為大宗，為何榮化能在10年內，拚出一支被半導體製程採用的電子級化學產品？

最主要的原因，是集團量體相對小、決策速度快。

「李謀偉決策非常快，」工研院產科國際所材化組組長劉致中指出，相較於大多數化工業者性格保守，身為麻省理工學院與史丹佛高材生的李謀偉，對外界變化觀察敏銳，從起心動念到實際投產，一年內就發生，跟大多數化工業者往往要兩、三年才能決定投資相比，決策非常迅速。

最主要原因，是因為榮化的量體並不算特別大。一個鮮明對比是台塑集團四寶的總營收超過2兆，是榮化的40倍。

「大卡車要90度轉彎很難，但腳踏車要轉彎就相對容易得多，」黃育徵如此形容。

黃育徵提醒，台灣石化業過去靠「五低」：水電、資金、土地、薪水與環境的低成本，創造出競爭力。因為環境改變，這些過去優勢如今成為包袱。

正因如此，他更肯定榮化走向循環經濟，認為企業不該單純賣產品，而是重新定義客戶需求。「半導體客戶要的是清潔效果，而不是擁有溶劑，」黃育徵說。

第二個原因，是體質改變後，積極引入「外援」

2014年的高雄氣爆，是李謀偉心中的痛。「七年訴訟對公司壓力非常大，」他坦言。在2018年初、一審宣判的前幾個月，幾家私募基金陸續出價下，他接受了KKR提親，隔年初榮化完成私有化並下市。

在當年記者會上，KKR就明確指出，在企業改造過後，計劃讓榮化五年內重新掛牌上市。

如今私募基金已入主六年多，接下來會如何？李謀偉坦言「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過去幾年全球環境丕變，從新冠疫情到全球石化產能過剩，都是不利的逆風因素。

然而，過去10年的榮化的確脫胎換骨。其中一大原因，是李謀偉成功延攬諸多曾待過國際企業的高階人才。

榮化總經理劉文龍，前份工作是德國化工巨頭巴斯夫電子材料事業處副總裁；榮化電子材料事業處資深副總趙繁明與副總方建智，也分別在巴斯夫、施耐德與台積電等企業打滾過；今年剛到職的技術長蕭毓玲，更在美國杜邦做研發超過20年。

在台灣化工業者中，榮化的高階主管一字排開，可說最國際化又相對年輕。李謀偉積極延攬外商背景專業經理人，可看出他對轉型的強烈期待。

榮化的挑戰：火車頭總裁與資深員工的速度差

然而，超過百年的老組織，能否跟上急性子總裁的腳步，還需要磨合。

「李謀偉像個火車頭，不斷往前衝，」一位熟悉榮化狀況的化工業人士形容，「但下面的人，不一定能接得起來。」

例如，過去曾發生過，在開發電子級產品時，管理層希望加快進度、盡快送樣，但內部反應卻不如預期迅速。甚至有資深員工抱怨：「不知道在急什麼。」這反映出組織文化的轉變並不容易。

近年，儘管榮化在電子化學品上已有突破，異丙醇獲得台積電「最佳綠色供應商」肯定。但如果要真正算是「轉型成功」，這位化工業人士提醒：「不能只有這一項產品。」

這位人士認為，還需更加努力與專注。他舉出長春總裁林書鴻對比，「他蹲得很深，90幾歲高齡還天天跑工廠第一線；李謀偉很聰明，也能吸引到厲害的人，但聰明的人比較不容易蹲低。」

「李謀偉很聰明，想做很多事，」黃育徵也觀察，「這是優點也可能是缺點。」

近期的好例子是AI。李謀偉兩個在美國深造的女兒都是AI專家。大女兒更跟著AI教母李飛飛就讀博士班，這讓李長榮從七年前起就把AI運用在生產流程上，期待做到關燈工廠。

榮化攻入先進封裝製程的野心

從榮化在今年台北半導體展（SEMICON），一口氣發表一系列先進半導體製程的技術配方，正可看出李謀偉的野心，絕不僅於一項產品。

他們新的電子材料佈局，還有無氟透明聚醯亞胺（CPI）。蕭毓玲指出，這款材料乍看猶如塑膠膜，卻有高強度與絕佳透光性，未來可望取代玻璃蓋板，適用於折疊式手機。

此外，未來先進封裝製程用的洗劑，也需具備高度選擇性。因為先進晶圓封裝是層層堆疊，每一道都有各自清洗需求。「要很精準選擇清洗、循環使用，還要低閃火點，」李謀偉強調，過去在循環IPA打磨出的吹毛求疵文化，如今被直接用到封裝，成為核心競爭力。

然而，這些新解決方案，還得經過不少努力與通過客戶驗證，才能打進半導體製程，真正成為產品。

「沒有一個產品能撐到百年，轉型是一定要持續進行的，」李謀偉說得直白。

從木材、化學品再到電子級材料，榮化第一個百年的轉型已取得初步成功。但能跑得多快、蹲得多深，會是下個百年的勝出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