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徵文佳作】賴蒼／衣魚的靈魂，人類的日子

主題徵文「深夜解憂電臺：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為一刻鯨選、聯合新聞網閱讀頻道及讀創故事共同攜手舉辦，邀請大家分享激勵人心的生命故事，並鼓勵、陪伴那些曾與你經歷相同低潮的人！得獎金榜已公布，所有入選作品將陸續搶先刊登於閱讀頻道。

文／賴蒼

家鄉的天氣潮濕悶熱，暑假回去一趟，反倒養出一身發炎、化膿的傷口，別的少男少女照鏡子擦保養品，我是吃藥擦藥當吃補，吃出失眠的壞毛病。

回到學校後，照常到附近的皮膚科報到，醫生的聲音很溫柔，說：「有一陣子沒看到你了，狀況還好嗎？」幸虧醫生的吃驚並不傷人。醫生和疾病的關係就像探險家和怪物，是好奇心、挑戰和理解的綜合。他細細說明處方，同時詢問我的意見。

那天去的早，走出診所剛過晚上七點。想起回程路上有一間書店，因為以往路過時都接近歇業時間，一直沒機會進去，難得閒著沒事，腦中馬上浮現那間書店的玻璃門窗—裡頭是橘黃色的光，一整面書牆、一條達悟族拼板舟還有各式收藏，陶罐、木雕、老古董，轉個彎、過馬路，不一會兒便走到了。

站在店門口的我，腦海裡浮現四個字。

人去樓空。

看著曾經的書店，現在只是昏暗的空店面，一陣晚風吹來，我發現，原來我是一隻衣魚。

我的靈魂是衣魚。

牠彆扭地穿梭在人群中，掛上無害又隨和的微笑；闔上房門後，才成為自己。因為社交太累人，衣魚把自己關進書頁裡，聽文字絮絮叨叨一整夜，偶爾吐槽情節，偶爾深思作者沒說出來的話。

衣魚的現實世界很窄，書頁卻像晚風，將牠吹到無邊無際的田野。

當過敏的時間以年為單位，轉眼間，我的人生已經有五分之二被過敏佔據，我不知道這個分數究竟會逐漸靠近0，又或者向1邁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過敏發生之前，我找到了永遠不會嫌棄我的伴。面對書的的時候，衣魚依舊是牠原本的樣子。因為書從來不多嘴，它只顧著說故事。

而令人難過的那一部份是，日子一久，想多了，我開始懷疑報告書上所寫的，塵螨過敏，或是醫生說的，異位性皮膚炎。

真的嗎？

每每有「好心人」以同情的目光和我的皮膚問好，並問我對什麼過敏時，我總想，說不定，我根本是對自己過敏。

人類的肉體對於衣魚的靈魂過敏。兩個互看不順眼。

衣魚對人類生活的複雜感到手足無措，人類對衣魚非常不理解。

於是就過敏了。

一看見衣魚在書架上遊蕩，人類敏捷的手就會抽起一張衛生紙，送那隻衣魚一個痛快。奇怪的是，我的內心沒有罪惡感，像是深層的自我也想以那種方式死去，換回一個相匹配的靈魂。

我也知道，過敏其實不是什麼大毛病。雖然長期使用抗組織胺和類固醇對我可愛的腎似乎不大好，口服類固醇使夜晚變得太清醒，還有因為糟糕的皮膚狀況、朋友的關心、別人對傷口噁心的表情而造成的自卑、不安、焦躁之外，稍微思考一下便能得出結論—過敏沒有單槍匹馬做掉我的能耐。

也許我已經和過敏共存太久了。

我一邊死命與仇敵對抗一邊卻依靠這個做為生存的證明，或說支撐自己活下去。

以前，我希望書中的角色「碰」地一聲降臨，不管是以愛情或魔法都好，只要能治好我的過敏。但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不再抱持那樣的妄想，不是所有的角色都會遇見改變他一生的人。有些角色憑藉運氣，有些角色靠自己的努力。

並非是我失去了希望。只是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難解的課題，就像故事中的主角，我看著他們表達自己對世界的理解，做出選擇。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書本能做的，僅僅是提供讀者觀看世界的一種角度，而這也是最難能可貴的。

我知道世界上有許多和我一樣的人，也許他們過敏的症狀和我不盡相同，也許他們的過敏是肉眼無法看見的。

我還有時間，尋找和它、和這個世界的平衡。

我依舊期待著擺脫過敏的那一天，並時常幻想那一天的來到。在那之前，我會繼續窩在書堆裡，讓書做我的被子和枕頭，將我拉進不同於現實的世界，並等待天亮，以衣魚的靈魂，過人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