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留聲機】黃淑秋／看戲

文／黃淑秋

　　我家的電視是好命仔。十天半個月沒人要它上工，只是偶爾演一部影片，或是主人無聊時突然想起，才會按鈕叫醒它流覽一下電視節目。其實，它也老了，十五年的歲月，眼看新潮、新式的電視不知已演化了幾代，它依然屹立不搖，盡忠職守。曾經一度想把它汰換掉，又覺得可惜；若是買新的又留著它，也只能成了捨不得回收的舊物。於是，決定繼續留用，只等著它罷工。

　　最近，我把電腦接上電視螢幕追劇，機器與主人日夜操勞，一集接一集，馬不停蹄。有一天，它突然「蹦！」的一聲，就失去畫面變成一片黑幕。我歡喜終於可以換電視了！數位的、輕薄的、掛在牆上的……，舊人未去，新人的影子已來到。

　　同時，也想起小時候看到的第一台電視。

　　三合院由正身延伸出層層的東西護龍，前後左右鄰居都是或遠或近的親族，家家各自獨立，卻是雞犬相聞。最富有的伯父家最早有電視機，每天中午或晚上有電視節目的時刻，他家便成了戲院。電視放在桌櫃上，小孩陸陸續續加入，席地而坐的、自備矮凳的、蹲著的、站著的，滿滿一屋子的人，每個人的高度自然而然排出了層層階梯，誰也不會被誰擋住。更擁擠的時刻是楊麗花歌仔戲上演的時段，婆婆媽媽丟下家務，也搶著看。電視把大家凝聚成團結一心的一家人。

　　千盼萬盼，後來，家裡終於有了電視，放在大通鋪上，還站著四隻腳。上小學時，中午回家吃午餐，我們把飯挖入口裡，眼睛盯的還是楊麗花歌仔戲。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薛平貴回來了，夫妻相逢不相識；狸貓換太子，最毒的是婦人心；包青天斷案，他老爺一聲震怒，「趴！」拍版定案，壞人被虎頭鍘砍頭的那一刻最是大快人心。感覺那時特別有安全感，因為有包大人在，一切都包在他身上。經典大戲把忠孝節義融入高潮迭起的劇情，成了品德教科書。

　　尤其是隨著不同的劇情、不同動作，所唱出的不同曲調最是迷人。節奏明快的走路調、詠歎抒情的都馬調、催斷腸的哭調，觀眾看得忘我，喜怒哀樂都隨它了！我最喜歡調皮逗趣的乞丐調，好像當個知足快樂的乞丐也是不錯的選項。劇情太精彩，看到心甘情願時，才抽身一路急跑到學校去上下午課。

　　接著，黃俊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上演，收視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們的生活又熱鬧起來了，大人小孩沒有代溝，一起迷戀史艷文，一起談怪老子講劉三，學哈買哈買二齒。在掌中耍弄的小偶栩栩如生，角色鮮明，造型獨特，說起話來古典有韻，小娘子溫柔賢淑，英雄則氣概威武，一幕接一幕，沒有冷場。突然一回神，才發覺距離下午上課鐘響已不到十分鍾！

　　一定是戲看太多了，萬萬沒想到戲裏的人物有一天也會來到你的身邊。念國中時，那個戴著墨鏡、身材魁梧的管理組長每天拿著長長的籐條站在校門口等人，從頭髮到鞋子得先過他這一關，否則誰也別想順利進校門。學生叫他藏鏡人，竟比布袋戲裡的壞角色更兇悍！

　　更早，在沒有電視的時代，時髦的人可以去戲院看黑白電影。否則，看戲就像吃大餐，只在逢年過節或是酬神大拜拜時才有得享受。當鑼鼓聲起、胡琴咿咿呀呀時，我會拎張小板凳等在戲台前看人生百態、悲歡離合。其實，當孩子的哪有那麼深的體會，只是很入戲，臺上的演員笑，自己跟著笑開花；他們揮淚時，也忍不住跟著傷心起來。

　　有趣的是在等戲開鑼前，孩子們會跑到後台，撥開布幕的細縫，偷窺演員們做造型、穿戲服、化妝描眼線，經一番打扮，他們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像變魔術一樣。我們看得津津有味，彷彿在看另一齣戲。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現在想想，忽然有了領悟，每個人不也都有一部戲正在自己身上演著嗎？不能逃也逃不掉，不管酸甜苦辣都得認真品味、認真扮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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