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愛改編】利米/化作春泥護了誰:《魯冰花》

《魯冰花》劇照。聯合報陳慧貞/翻攝youtube。(圖/聯合報系新聞資照)
《魯冰花》劇照。聯合報陳慧貞/翻攝youtube。(圖/聯合報系新聞資照)

歡迎來到原著黨的追劇時間。今天介紹的這部,觀賞時可能得準備好手帕才行。是的,它就是1989年由楊立國執導、吳念真編劇,改編自的同名作品《魯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註1)

說來慚愧,儘管從小熟悉這段旋律,可直到此次因著專欄,方知這部電影竟有著鍾老的背書。關於《魯冰花》其名,先時不求甚解,總想著是書中某人姓魯名冰花,但實際上,它是種貨真價實的花:魯冰花,正式名稱羽扇豆,魯冰是Lupine的音譯。其花瓣呈淡黃,經常與茶樹交錯種植,生來固氮死為肥料,皆有益於茶葉生長。而我們的故事,便是在這片綠黃相間的茶園中,緩緩拉開序幕。

羽扇豆、又稱魯冰花(Lupine)。(圖/Unsplash)

來自作家的嘆息:死了一個之後

書名:《魯冰花》
作者:鍾肇政
出版社:遠景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4年12月11日

《魯冰花》最初于1960年連載於聯合報副刊,是鍾肇政第一部長篇小說。書中講述返鄉代課的美術系學生郭雲天,在指導圖畫比賽的過程中,挖掘出極具藝術天分的古阿明,卻不幸親睹其殞落的悲劇。

與電影象徵的「母愛」不同,原著中的魯冰花,是指代古阿明的「天才之花」──男孩豐沛的生命力,讓他一再揮灑出鮮活畫作,點亮郭雲天的眼、滋養其陰鬱身心。可惜,僵固的美學觀與利益計算,終折損了可貴的才華,而當古阿明因急性肺炎過世,身後哀榮的國際大獎飄零在靈堂,好似萎謝泥濘中的魯冰花,引發郭雲天最深沉的感傷:

魯冰花謝了……明年又會開出一片黃色花朵點綴人間;而在這一開一謝之間,使茶園得到肥份。然而,人世間可貴的天才之花謝了,到底會留下一點什麼呢?(註2)

除了對天才之死的惋惜,作家從郭雲天的視角出發,穿插著古阿明、古石松(阿明之父)、林雪芬(阿明導師)與林長壽(雪芬之父,當地望族)等人的觀點,細膩描寫各階層處境。在他的筆下,沒有臉譜化的英雄或反派,也沒有刻意的壁壘劃分,唯有一群如你我般的世間男女,有著各自的心路歷程、有著他們的軟弱與光輝,交由讀者自行體會,並得出理解。

可興許是囿於時空因素(註3),全書雖點出不少結構性問題,諸如貧富差距、農村變遷、教育困境與黑金政治等,作家卻捨去本該被允許的激昂,以克制的技巧調配手中材料(只在處理感情戲時火力全開)。哪怕是最悲戚的場景,也僅是透過古茶妹(阿明之姊)問出一句:「老師,天才有什麼用?人死了,不是都完了嗎?(註4)

只不過,這樣的謹守,在解嚴後的拍攝中,被大幅度地解放了。

來自編導的疾呼:加重力度的社會批判

正式進入電影賞析前,忍不住多嘴一句:我在搜尋資料時,發現許多「閱讀心得」(包括維基的「魯冰花(小說)」詞目),裏頭全都是電!影!情!節!(激動到必須加粗字體)。說實話,整本小說總共也才14章,毋須半日即可讀完,這些人硬是拿著電影觀後感來搪塞,是想逼得鍾老一腳踹飛板死去活來嗎?

抱怨歸抱怨,這等「以影亂書」的現象,也凸顯出電影版深遠的影響。相較作家克己復禮的思辨,編劇和導演著實投注了更多心思在刻劃、或更準確地說、在批判窮人悲歌與社會醜惡。即使劇情大致遵照原著發展,在情節上,卻加強渲染貧苦底層的悲哀、教育者的顢頇與政客的薄涼,企圖帶出更深的震撼與反思。

此外,為了增加戲劇張力,編劇也修改主角群的設定。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古茶妹的姊代母職(沒錯,書裡的母親,她真的活!得!很!好!(再度激動地加粗字體(看到太多人提及兩姊弟喪母了,害得我家孩子也差點喪母。)同時,郭雲天的性格背景也被微調:纖細優柔的本地人,來到電影後,成了從大城市轉調來的、脫略形跡的美術老師。這樣的設定,讓他能毫無羈絆地審視水城鄉,並在忍無可忍的那刻,揮出鏗鏘的右鉤拳,以大快人心的力道回擊了不堪的世道。

整體而言,面對作家的語帶保留,編導讀出了當中的意猶未盡,暢快淋漓地使用他們的語言,說了一個他們想說的故事。而就日後的效應來說,這樣的改編是成功的,不過從原著黨的立場,我還是有點小小的話想說。

《魯冰花》劇照。聯合報陳俊智 開演電影提供(圖/聯合報系新聞資照)

見仁見智的改編:客家元素的消失

事實上,儘管原著中未曾點出,但從「茶園」、「古家」和「最苦泉水牯」等處,皆可察覺客家文化的蹤跡。然而,電影卻採取徹底的「閩南語境」,只有中文與臺語的二元對立,就算主角依然姓古、依然種茶、魯冰花也依然綻放,可那片在地風情,卻是盡數排除客家族群的「本土」──當然,能明白編導的考量(與一定程度的,我想,能力限制(畢竟念真阿北就是講臺語的啊不要逼他!)但,此等抽離客家情境的做法,多少令我感到……有點不太尊重吧。

另外的小意見,就是古阿明本人心愛的小貓,被改成一隻對劇情發展無足輕重的、名叫「古錐」的狗。身為一位忠貞的鏟屎官,任何藐視我大喵星人的舉動,都必須提出異議,以示對貓主子的愛重(況且這隻小貓,在書中實有著它的象徵性、與推動情節的重要性呀!)

結語:伸手接住墜落中的花兒

但無論是欣賞原著或支持改編,二者間,皆有著一份對天才蒙塵的痛惜。猶記電影前半段,古阿明曾對郭雲天說,他好想把眼前的風景畫下來,讓全世界看到水城鄉的美。可當對方稱讚他有志氣,他卻遺憾地補了句:「可惜我的紙沒這麼大,蠟筆也只有八色。(註5)

聽完這句話,郭雲天沉默了。他自然知道,這個孩子欠缺的,始終不只是紙和蠟筆。到後來,即使阿明收到郭老師的三十六色蠟筆,來自現實的打擊,終讓他撕毀全部畫作、將蠟筆一支支扔進河裡,帶著上色不完全的夢想,死於因缺錢而無法治癒的肝病。電影結尾處,當古阿妹在眾人面前,提到了弟弟的這個夢,並且說出:「雖然風景還在,但全世界的人,都看不到他畫的圖了。永遠都別想看到。(註6)

下一秒,隱忍了九十分鐘的淚水,終是潰堤在螢幕前。

魯冰花的凋零,至少成為茶樹的養分,但古阿明的化作春泥,究竟護了誰呢?從才華的出世到消逝,僅僅過去一個花季,可若我們任憑更多花兒零落,這個世界失去的,將不僅僅是一個花季。

註:

1. 引自《魯冰花》電影同名主題曲,副歌第一段歌詞。

2. 引自魯冰花原著〈尾聲〉章。

3. 由於當時仍處戒嚴,鍾肇政連載此文時,一度引來情治人員關切,是以我推斷他的收斂多少和時空條件有關。

4. 同註2

5. 引自《魯冰花》電影台詞

6. 同註5

●2021新專欄「原著愛改編」:利米,駐站原創作家。是個不忠貞的原著黨員,對原作有愛、對改編亦不排斥的女孩。本專欄旨在介紹由原著文本改編的影劇作品,沒有太嚴肅的分析(畢竟我除了不忠貞外,更是不怎麼專業),只有個人心得的分享,期待提供讀者閱聽新視角。每月刊出2篇,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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