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運潘／雨後天已晴—《茶金歲月》自序

天高し 北埔洋楼 雨後の晴れ

終於散去了，北埔洋樓的陰霾，秋日天高爽。

（北埔姜家歷經榮華、苦難，廖運潘以此俳句表達買回洋樓的莫大欣慰，並分享雨後必有晴天的人生體悟）

公視年度時代生活劇《茶金》的靈感原型，《茶金歲月》從日治時期到1980年代，一個跌宕起伏的客家望族故事，主人翁姜阿新縱橫商場，經營茶業、林業、糖廠、運輸、食品事業，反映了臺灣經濟起飛前後的政經、文化、人性現象……。一本充滿恩怨情仇的茶商家族回憶錄，一部記錄真人實事的臺灣地方發展史！（編按）

文／廖運潘

一九二八年我出生在日本殖民地臺灣之新竹州觀音庄，舊名「石觀音」，是個純樸的海邊村落，父親在街上經營漢藥鋪兼雜貨店。父母親養育我六兄弟八姊妹，我排行次男，一個姊姊七個妹妹，個個壯碩健康。父母親勤儉持家，樂善好施而剛正不阿，深深影響了我的性格。

我七歲上觀音公學校接受日語教育，十三歲讀私立淡水中學校四個年光，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七歲考上臺灣總督府臺北高等商業學校。同一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戰敗向美國同盟國投降，臺灣主權歸屬中華民國。我們這一批高商第二十七屆是日本教育最後一屆學生，決定繼續沿用日本學制，所以留用八位日本人教授，依然用日語教導我們到三年畢業為止。

但是兩年後的一九四七年，我們母校被併入臺灣大學成為法學院商業專修科，日本教授被遣送回國，改由來自中國大陸各地的教授用各地方言授課，一九四八年三月，臺大法學院商業專修科畢業後，我回鄉晴耕雨讀半年，九月底插班臺大法學院經濟系三年級。一九五○年六月，臺大經濟系畢業，同年九月就職臺灣銀行，翌年一月四日奉派高雄市臺銀左營分行勤務，可以說是學以致用，一帆風順。

一九五一年春，我與新竹縣北埔鄉茶業界名人姜阿新先生獨生女姜麗芝成婚，翌年四月長女蒂玉誕生，我們在高雄前後兩年多的生活，於公於私都充滿活氣而心花怒放。我曾向麗芝承諾將來一定要當臺銀總經理並確實孜孜不倦地力求上進，但事與願違，連個股長都未做到就不得不放棄我遠大的夢想。

一九五三年二月，我應岳父要求辭去臺灣銀行職位，到北埔協助岳父經營的龐大事業，但扶翼無能，以致十三年後不得不以破產收場。我夫妻帶領六個嗷嗷待哺的子女北上，嘗試各種生計設法度過窘境。「千金之女」的妻子堅強樂觀，由電繡學號、日文秘書、家庭代工、禮品公司店員到永漢日語教室老師，一直默默相扶至子女完成高等教育，順利踏入社會，全不氣餒，無一字怨尤，富家女出身且勤奮如此，客家女子之好名，可見一斑。

我十八歲以前的國籍是日本人，這是出生在那一年代，生活在那一個時代全體臺灣人共同的宿命。況且我當時年幼無知，接受的又是徹底的日本皇民化教育，所以除了個人恩怨外，對日本人沒惡意也沒好感，只是對其異民族的隔閡從未消失過。

我的母語是客家語，但父母親出生時，臺灣已經變成日本領土，因而未曾正式學習過中文。然而我無師自通，七顛八倒的書寫中難免帶有濃厚的客語腔調和嚴重的日文辭癖，呵呵！在這個意味上，我的文字也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作。我從古稀之年開始糊里糊塗地用中文寫了九本書，內容除了一些統計數字和若干政治問題外，大部分是我記憶的產物。這一百二、三十萬的文字裡面，好像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哲理，但如果我的家人或其他人能讀出足以為訓的東西，那是他的福氣，我的僥倖。

我的興趣在文學和歷史，但從事的工作都以商賈為主，所幸業餘的興趣古典音樂、京戲、日本文藝之俳句、川柳，以及古今中外書籍唾手可得，粗茶淡飯米酒頭怡然自得，加上有可愛的妻兒相伴，即便不夠有成就，夫復何求？

轉眼已兒孫繞膝，垂垂老矣！回首冷眼看如夢浮生，綺麗曲折，我嘗盡冷暖，無怨無悔亦問心無愧。不如記下這人間百態，算是給愛聽故事的兒女一個紀念，也對老祖宗有一點交代。

文化部長李永得先生與公視董事長陳郁秀女士，讀了這套雜文覺得有趣，決定以岳父製茶事業為背景重新改編的劇本，拍出《茶金》影集十二集，拍攝結束後，承蒙瀚草影視湯昇榮總經理建議，從《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摘錄與茶葉有關的北埔生涯，出一單行本，配合影集的推出 ，期待讀者可以透過拙作得以一窺洋樓生活的真實樣貌，並對當年臺灣動盪的社會及洋樓裡的起伏人生有更深的體會。

●本文摘選自聯經出版之《茶金歲月：北埔姜阿新洋樓的故事（公視時代生活劇《茶金》靈感原型）》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