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刻起，每個人都與「瘟疫」脫不了關係！

《瘟疫》──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缪，永垂不朽的人性詰問。

這是一份歷史的見證、眾生相的預言，報導式的平實文字，更顯事實赤裸無情，以及人性的真實、平庸與偉大。（編按）

《瘟疫》選摘

這一年的諸聖節不同往常，當然，氣候依舊照時令走，突然就變了天，遲未消散的熱氣一下子被涼風取代。這時如同往年，颳起陣陣冷風，大片雲朵在天際快速移動，替屋頂覆上雲影，雲淡風輕後，十一月冷冽的金色陽光才再度現蹤，從天灑落。開始有人穿起雨衣，只是大家注意到今年材質上膠發亮的雨衣數量驚人，原來是有報導說兩百年前南方大瘟疫期間，醫生都穿塗了油的衣料保護自己，人人都希望免疫，店鋪便趁機出淸過季服飾庫存。

然而，所有應景的布置都無法令人忘卻墓園的冷淸。往年每到此時，電車上總滿溢淡淡菊花香，成群婦女前往親人安葬之地擺上鮮花。人們試圖藉由這日子，補償那些孤獨的、被遺忘了好幾個月的亡者。然而，今年誰也不願再憶起死者，人們實在想念太多了，大家不再懷著些許遺憾及諸多傷感去看亡者，那些死者不再是我們一年一度上墳，以證明永誌不忘的孤苦亡靈，而是我們巴不得忘卻的入侵者。所以這年的亡靈節可說是敷衍了事，按科達的意思，現在天天都是亡靈節。達扈發覺他講話越來越尖酸。

的確，火化爐裡，瘟疫興高采烈點燃的慶典之火是越燒越旺，其實隨著日子過去，死者數目未再攀升，看來瘟疫穩紮穩打，已達巓峰，像個優秀的公務員精確規律，執行每日謀殺任務。原則上，依某些專家的意見，這是好徵兆。例如呈現疫情發展的曲線一路上揚後，已進入高原期許久，赫沙醫生就為此大受鼓舞。「很好，線型走勢極佳。」他說，他評估疫情已來到所謂的水平線段，此後只會下滑，他將此歸功於卡斯特新研製的血淸，不久前確實有幾次意想不到的成功。老卡斯特雖未否認，卻也認為其實疫情難料，傳染病無預警捲土重來的歷史所在多有。省府一直想安撫人心，卻礙於疫情無法進行，而今正當打算召集醫生，請他們提專案報吿，赫沙醫生本人竟遭瘟疫奪去性命，還是在這所謂的疫情水平階段。

此例或許令人震驚，卻不代表什麼，倒是省府像最初莫名樂觀那樣，這下又莫名悲觀起來，卡斯特能做的唯有盡量確實製妥血淸。總之，現在沒有哪個公共場所不充當醫院或檢疫站的，之所以省府辦公室沒變動，是為了得保留一個開會的地方。不過，整體來說，因為這時期的疫情相對穩定，赫爾預先部署的醫療組織還應付得來，竭盡心力的醫生及助理們不必憂心，但是得更拚命，繼續規律地執行說來像超人的任務。先前出現過的肺部感染病徵，如今在城市各個角落不斷增加，彷彿風在胸腔點火、吹旺火勢。隨著吐血，病患的性命更快被奪走，現在新型態的疫病讓感染風險更大，坦白說關於這點，專家們始終意見相悖，但為求更加安全，救護人員繼續佩戴消毒過的紗布口罩。畢竟疫情看來應該會擴散，惟因淋巴腺鼠疫的病例減少，所以依舊持平。

然而，因為糧食供給難度與日俱增，人們又多了其他事情得煩憂，投資客趁機天價出售一般市場短缺的必要食品，於是窮人家過得更苦，而富裕家庭幾乎不虞匱乏。原本瘟疫的職責在落實公平，理應強化市民間的平等，卻因自私衍生的行徑，加深人們心裡不公平的感覺。當然，死亡依然是最不受爭議的一種公平，但誰想要這種平等？挨餓的窮人想到鄰近城鎭生活不受限制且麵包便宜就很難受。既然無法供應足夠的糧食，他們便覺得應該允許其離開，但其實這想法不太合理，以至於最後流傳著「不給麵包，就給空氣。」的口號，有時可在牆上見著，或幾次於省長行經之處也曾聽人喊過。這樣諷刺的用詞引起某些示威抗議，雖然很快被壓下來，卻任誰都看得出其嚴重性。

報紙自然奉命不計代價維持樂觀報導，讀來讀去都是說現況裡最特別的，在於民眾締造了「沉著冷靜的動人典範」，但一座封鎖的城市根本藏不住秘密，沒有人會被什麼集體「典範」所騙......

●本文摘自好讀出版之六月新書《瘟疫》。